第102章

  这一件武器在对付军舰的时候不管用, 人类的星舰钢筋铁骨, 金属硬度远超人鱼指甲, 只有追着啃才行。
  ……
  而且国王不太高兴。
  气氛烘托到这了, 祁纠至少得干点什么——至少得摸摸他的尾巴。
  就算再年轻、再没经验的人鱼,也绝不会在月圆之夜孤人寡鱼的时候剪指甲。
  这种不高兴很好察觉, 祁纠揽着他, 察觉到怀里的小鱼崽打蔫,就低头:“怎么了?”
  国王攥着袖子, 闷闷不乐摇头,把脸埋进祁纠胸前。
  祁纠当他是害怕:“不疼的,别怕。”
  国王在岛上刨坑翻废墟,把指甲磨得长长短短,还有几个崩断了, 不剪才不方便, 一不小心还可能受伤。
  国王就更不高兴, 他连鳞片都敢拔,谁会怕剪指甲——他刚想反驳祁纠,整条鱼就被连尾巴抱起来。
  国王:“……”
  祁纠只是精神力受损棘手,身体在人鱼血和鳞片的修复下, 恢复得还算不错, 有这个力气。
  人类囚徒伸直双腿, 身体很放松,肩背向后抵靠住墙, 把一小团鱼崽子整个揣进怀里,双臂从国王身后环过,下颌搭在国王的肩上。
  祁纠想了想,索性在这个动作的基础上一步到位,采取最稳妥的姿势,用腿固定住了国王的尾巴。
  国王眼前一黑。
  国王盯着擦得锃亮的军靴,看着它们和自己的尾巴缴缠,艰难地动了动尾巴尖,就察觉到很温和的控制力道。
  国王眼前黑得更厉害……像条被从海水里捞出来,在岸上扑腾的鱼。
  原本还有点不高兴的念头烟消云散,心脏跳得激烈到嗓子眼,整条鱼都僵在人类囚徒的怀里。
  一条鱼又软又硬地不会动,不想被人类困住,又盼着被人类困住。
  祁纠没困住他。
  国王心里其实清楚,所以偷偷向后挪,把自己困在人类的怀里。
  国王把尾巴慢慢往锃亮漆黑的军靴中间塞。
  人类囚徒环抱着他,这样的姿势看似束缚,但祁纠并没使什么力气……并没强迫他不准动。
  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是祁纠怕他挣扎,把尾巴上刚长好一天的鳞片碰歪了,把尾巴弄得不好看。
  这力道实在很宽松。
  只要国王稍微挣一下,就能逃出去了。
  国王怕自己坐不稳,不小心掉出去,又继续向后挪,几乎紧贴在祁纠胸肩。
  人类囚徒没因为他的挣扎生气,也没不耐烦,反而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往怀里抱进来。
  “你抱紧点。”国王的声音很低,“……祁纠。”
  他已经能把这个名字念得很顺,清晰地咬着人类的名字,咬着祁纠衬衫的袖子,拽着这双手抱紧自己:“抱紧,你抱紧。”
  祁纠就收拢手臂。
  国王被拉得更近,能听见祁纠的呼吸声,能察觉到印在背后的心跳。
  他们两个都穿着衬衫,却反而放大了接触时的影响……人类的军装衬衫不知道是什么布料,穿着挺括,摩擦时会有很轻的窸窣声。
  人鱼对这样的轻微响动格外敏感,透过衬衫的碰触,察觉到祁纠的动作,知道祁纠什么时候手臂回揽,什么时候触他指尖。
  这样的姿势,国王看不见祁纠,看不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知道祁纠的神情。
  于是这种轻微的触碰,在感官上被放得无限大。
  ……
  国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指甲是怎么被剪完的。
  指甲不重要了,不论是左手的还是右手的,不论祁纠是拿合金指甲刀剪它们,还是拿合金小指甲矬磨它们。
  ……人鱼甚至都没被亮闪闪的小指甲锉吸引。
  祁纠由他背后抱着他,双臂拢住他的手臂。
  国王的手被他握住,那些骨节分明的颀长手指,慢慢抚过人鱼冰冷的指腹,是种别样的温暖。
  国王又快乐又难过,盯着那双到这时候依旧温暖稳定的手,几乎想要闭紧眼睛,把额头贴上去。
  或者就这么把手转过来握紧祁纠,把这只手按到自己的胸口,让祁纠摸摸自己的心脏。
  有一颗心脏想要跳出来。
  有一颗心脏想要跳到这个人类的手上,或者穿透肋骨,跳进背后的胸腔。
  这样就不会有误会、不会有隔阂,不会有必须妥协的绝望和无力,他和祁纠就能一直在一起。
  国王在这个鲜活的怀抱里发抖。
  汹涌的余悸淹没下来,几乎将天生就会游泳的人鱼活活溺死,国王大口喘气,嗓子里吞不下呜咽。
  抱着他的人类,在沉默到某一刻后,也再度收紧手臂,把几乎疼昏过去的小鱼崽拦在胸口。
  国王知道这代表祁纠有话和他说,但他现在不想听,立刻抬手捂紧耳朵。
  他不想听这样的祁纠,告诉他任何事。
  能让祁纠有这样的反应,国王能猜到祁纠想和他说什么,国王不想知道也不想听,永远都不想听。
  国王最不想听这个人类讲“以后”。
  这个人类讲的所有“以后”,都只有人鱼,没有一个生活在海底或者岛上的人。
  因为手臂和尾巴都被制住,一条抵死挣扎的人鱼眼眶通红,漆黑的眼睛里甚至被逼出血色,异常凶狠地张嘴就咬。
  那些尖锐锋利到不行的牙,在咬上祁纠唇畔、察觉到淡淡的血腥气时,陡然受惊松开。
  国王慌张要转身,被他的人类囚徒制住——祁纠其实轻易就能制住他。
  祁纠抱紧他,人鱼就不会动了。
  “咬一口。”祁纠轻声哄他,“好好咬一口,不疼。”
  国王止不住地发着抖,闭紧眼睛不肯咬,用力摇头,他才不信这个人不疼。
  祁纠没一句实话,他再也不信这个可恨的人类了。
  祁纠轻轻叹了口气,这声气叹得人鱼不安,他不知这代表人类的什么情绪,想要睁开眼睛,就察觉到极轻的碰触。
  他的人类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空得出的手,所以只好用别的地方,哄爱哭的小鱼崽子不掉眼泪。
  祁纠的唇畔被他咬出血,那种淡淡的血气,和人类温热平缓的呼吸,盘桓在人鱼闭紧到发抖的睫毛上。
  一路向下,也好好哄了国王被弹片擦破的鼻梁,被冷风冻得通红的鼻尖,哄了耳朵上极不明显的一处穿透伤。
  用精神力替国王治疗尾巴上的伤,祁纠和系统就发现了这件事——人鱼的情绪会明确影响伤口恢复的速度。
  精神力控制的本质,其实也就是控制情绪,激发一切生物战或逃的本能。
  所以,越是率真赤诚的种族,就越容易被影响。
  放松下来的人鱼,恢复能力也随着增强,要是兴奋活跃的时候受了伤,几乎瞬间就能痊愈。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鱼伤心到极点的时候,虽然不至于掉鳞片,但脱落的鳞片,也是很难再长出来的。
  惨兮兮的小鱼崽国王被哄得通红。
  也被哄得放松下来……国王软绵绵仰在祁纠怀里,那些细碎的伤口很快就愈合,只剩红印。
  小鱼崽胆大包天地向后仰头,哼哼唧唧:“你咬我一口。”
  “不咬。”祁纠说,“硌牙。”
  国王气得磨牙,盯着祁纠唇畔的伤口,刚想咬破嘴唇弄滴血,就被人类敲敲手背提醒。
  国王气成小球。
  坏心眼的人类靠墙坐着,摸摸小人鱼球,轻声笑出来。
  国王贴着他的喉咙和胸腔,那些微震像是一路钻进胸肋,住进心脏里,再也择不干净。
  “不说了。”祁纠笑够了,重新认真向他承诺,“我们以后都不说这件事,不讨论以后。”
  国王想让他发誓,抬头刚要说话,就被祁纠单手翻了个面,托着两肋抱起来。
  刚想发脾气的人鱼,冒冒失失撞进琥珀色的瞳光里。
  他不过是一会儿没见这双眼睛,就想念到无法忍受……就好像他们足足有一辈子都没见过了。
  一条溺在人类眼睛里的人鱼不会动,被温暖的呼吸拂过耳廓,要说的话也没了音。
  “没事了。”人类在他耳畔说,因为放松和眩晕,咬字稍懒,嗓音也微微沙哑,“别害怕。”
  祁纠摸摸他的小鱼崽,低声安抚:“别害怕……”
  这声音很轻,按理不会影响人鱼异常敏感的听力系统,国王却依然屏住呼吸,攥紧祁纠的衬衫。
  这几个字钻进人鱼的胸口,慢慢抚平里面藏着的忐忑。
  国王这一天都在害怕……这几天都在害怕,和人类战斗没什么可怕的,人鱼秉性里有好战的因子,反而会觉得兴奋。
  这是国王第一次在战前害怕,国王第一次不想打仗。
  “你要好好对自己。”国王低声说,“你必须好好对自己……”
  “知道。”祁纠温声说,“放心。”
  国王不放心,但这个可恨的人类囚徒,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当他用这样的语气跟你说话的时候,不论他说什么,你都无力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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