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这是救灾的东西,逢灾年难熬的时候,就有人摘藤花掺上米糠做粥做糕、凉拌当菜。
  祁纠吃过紫藤糕,也喝过藤花粥,味道不算好,无非就是寻常野菜,但吞下去能救人命。
  郁云凉抬头:“能治心胃气痛吗?”
  “能。”祁纠信口忽悠他,“蒸了吃,管用。”
  郁小公公被哄的次数多了,已经学会分辨,抬头认真盯着他的殿下看了一会儿,怏怏趴回去。
  “别光在这趴着,去吃菜吃饭。”祁纠胡噜狼崽子,“吃饱了进宫,去抢点降真香。”
  郁云凉倏地抬头,眼里立时多出十分亮色。
  祁纠笑了笑,把狼崽子招到怀里,抬手重新替他束发。素白发带沁了淡淡紫藤香气,还染上些淡紫洇开,很是风雅。
  郁云凉个头长得很快,几乎是可见地往高了蹿。如今祁纠再走累了,把手放在他肩上,就变得很合适。
  不过这回祁纠不打算走,准备骑马进宫——上次他摸来的腰牌还没还回去,锦衣卫御前行走,有入门不下马的特权。
  郁云凉立刻把匕首从坐垫下摸出来,塞回袖子里。
  他很敏锐,低声问祁纠:“殿下,是不是今晚院子里要出事?”
  这段时间下来,郁云凉已经很熟悉祁纠的习惯,知道如非必要,祁纠通常多半懒得出门。
  倒不是因为别的……叫郁云凉看来,多半是因为这人见得太多、走的地方也实在太多了,所以什么都寻常,实在没什么新鲜可看。
  一旦祁纠主动要出门、要往外面溜达,多半是因为家里有什么人惦记,要给惦记的人下个白跑一趟的套。
  “好聪明。”祁纠奖小公公一大碗饭,拿筷子给他拆鲈鱼脍,“出不了事……有点热闹。”
  七日过去,他又熬过一回毒发,能把宫里有些人气得吐血。
  探子刺客是少不了的,系统完善的机关陷阱就等着招呼客人,这一晚消停不了,在家恐怕也难睡得好。
  既然郁小公公想给他弄降真香,不如就去宫里拿些降真香。
  郁云凉边大口扒饭边听,听懂了,只觉得解恨:“吊着折腾狗皇帝。”
  以为祁纠会熬不过去,偏偏祁纠熬过去了。以为祁纠在家养病,派一窝刺客探子过去,偏偏他们进了宫。
  等扑空了的东厂高手察觉不对,再折返回宫中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有工夫从容拿了降真香,边赏夜色边回家了。
  “是这回事。”祁纠又捞过一只冰糖肘子,塞给长身体的狼崽子,“不非得把我们小公公搭上。”
  这么折腾几回,要不了多久,皇帝一口气就得剩下半口。
  至于怎么架空老皇帝,让老皇帝在宫中消消停停“养病不临朝”,怎么扶傀儡新帝预备着,怎么夺权,怎么明争暗斗……那都是朝中那些汲汲营营的“朝堂栋梁”该操心的了。
  这种事上,祁纠的主意都是一开始就打定,不同人商量,也不打算改。
  郁云凉也不想改,这是他前世盼都盼不来的。
  要是前世的他知道……跳浑河水死了,就能过上这种日子,他一早就要跳下去。
  前世的郁云凉,到死也不信有人会对他说“不非得把我们小公公搭上”。
  不信有人会摸一摸他的后颈脊背,帮他把头发束妥当,打扮成好人家的少年郎,逛浑河也领在身边。
  郁云凉闭着眼睛大口吃饭,他察觉到自己胸口滚热,无限酸楚无限欢喜,就知道那里面长了一颗心。
  他只想把这颗心全交给祁纠,要是能换祁纠身子再好一点儿、再少难受那么一点儿,那就更好。
  换不来也不怕,他只管跟着他的殿下,有什么事想要做,祁纠只要招呼他一声就行了。
  郁云凉把饭菜全吞进去,用茶水漱口。他把自己拾掇干净利落,放下筷子。
  窗外夜色浓了,春风和煦,河两岸的戏台子都张了灯,开始咿咿呀呀地唱。
  郁云凉听不清,勉强听见半句“他教我收余恨”、“苦海回身”,觉得很好,低声反复念了几遍。
  祁纠正闭目养神,推着经脉中的内力走周天,为过会儿去宫中打劫降真香做准备。听见狼崽子埋头念叨,有些好奇:“念什么呢?”
  “戏词。”郁云凉耳朵热了热,磕磕绊绊轻声学,“殿下教我……苦海回身。”
  祁纠就知道他听着了哪一处,睁开眼睛,笑了笑,伸手说:“过来。”
  有锦衣卫东西厂的地方,不该有这出戏,真要将史书翻扯得明朗清晰,这戏要晚上百年。
  可他们不在史书上,他们在无人知晓的一座茶楼……赏前人的月、听后人的腔,过他们自己的十年。
  郁云凉立刻回他怀里,小公公如今已很熟练,窝在祁纠肩旁,手里牵着祁纠的袖子。
  “锁麟囊。”祁纠问,“听过么?”
  郁云凉摇头。
  祁纠刚推内力走过周天,身上慵且倦,揽着小公公靠在窗前晚风里:“休恋逝水,苦海回身……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他慢悠悠念后头的词,窗外只管咿咿呀呀唱,风把婉转曲乐送进来。
  河边戏台子多,唱什么的都有,西皮二黄四平调,抑扬错落丝竹管弦悠扬。
  郁云凉叫这话撞进胸口,愣愣坐着,下意识扯紧祁纠的袖子,不知松手。
  祁纠就把他揽在怀里,一手在背后慢慢轻拍。
  郁云凉闭上眼,只觉饱受庇佑,腔子里一颗心定下来,轻声说:“殿下……”
  祁纠低头:“怎么了?”
  郁云凉没事,只是想叫叫他,舒展眉宇摇头。
  祁纠也就不追问,只是笑了笑:“狼崽子。”
  狼崽子往他怀里钻,热乎乎贴着他,往他胸口和颈间贴,把身上的暖和气全给他。
  祁纠叫他暖得舒服,扯过披风随手将两人裹上。
  夜半时分内宫换防,最宜打劫。眼下才过亥时,晚风不错,还能悠闲耽搁一会儿工夫。
  左右又没什么急的事,日子还长。
  ——
  降真香抢得也没半点悬念。
  甚至叫系统无聊到扯着祁纠,又去开了几个宝箱,搜刮了一圈极上等的灵芝雪莲龙涎香。
  “拿着,都拿着。”系统给祁纠出主意,“现在用不上,以后还用不上?”
  龙涎香这东西可非常不错,不光用来当香料,还是味用法相当隐秘的药材。
  系统游遍怡红院畅春楼,不会骗祁纠:“再加点麝香和灵猫香,还有鹿茸,可好用了。”
  “……”祁纠暂时没这个需求,但的确不拿白不拿,还是挑贵的拿了几个小箱子,又翻出一盒上好东珠,塞进郁小公公怀里。
  这劫打得毫无乐趣,与其说是打劫,还不如说是来物资库搬东西。
  毕竟把东西两厂所有脑袋加一块儿想破,也想不到祁纠不老老实实养病,会在今天心血来潮进宫。
  宫里倒是也有几个人——比如破产了的江顺,自从被郁云凉一箭接一箭逼进浑河里泡了泡,就心气俱灭念如死灰,还在为了不睡大街奄奄一息捞银子。
  再比如被吓破了胆的锦衣卫镇抚使,到现在还惊悸噩梦夜不能寐,看见刀就发癔症,生怕谁半夜悄无声息潜进来,直接一个人头落地。
  一宫的老弱病残,祁纠不过是去内库拿几箱子降真香,都没人有力气管他……毕竟废太子的武力值实在恐怖且成谜。
  有不少人怀疑,哪怕他病病歪歪、把血全咳干净了,只剩一口气,都能一步杀一人百步不留行。
  祁纠如今其实是真没力气动手,但这名声不错,能带来不少安生日子。
  他当初不顾毒发,只身持刀闯宫,也是这个用意:“还有没有想要的?”
  郁小公公琢磨内库的房顶:“这个不漏雨……”
  祁纠没忍住乐,拦住了眼睛放光的狼崽子,叫郁云凉把包袱打好,放在马背上。
  知道的不敢拦,敢拦的不知道,他们就这么慢悠悠出了宫,不知走出多远,才听见身后地皮颤动。
  郁云凉立刻警惕,攥着马缰坐直,一手往袖子里摸匕首。
  “出来十三、四匹马。”祁纠听了听,“不是往我们这儿来的……出城方向,应该是去求药。”
  城外有道观,给的丹药宫中一直很信服,系统弄来一颗研究,铅汞含量超标到能把好人毒傻。
  看来皇帝是真被气得厥过去了。
  郁小公公只觉解恨:“就该多厥几次。”
  祁纠胡噜两下狼崽子,拍了拍脑袋,帮他把匕首塞回袖子里。
  来之前睡了一觉,又推着内力走了几个周天,祁纠这会儿精神体力都不错,示意郁云凉:“跟上。”
  郁云凉立刻提缰,跟着祁纠纵马。
  祁纠手底下的马就是要更听话,一路上跑得轻快稳健,沿着小路直奔京郊。
  院子外这会儿估计还热闹,祁纠按着系统指的路,直接进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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