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江顺本来想得挺好……”系统等他内力转过一个大周天,才接着说,“等金盆洗手了,就上这养老。”
  祁纠其实不想聊天了,但实在忍不住好奇:“现在呢?”
  “现在连金盆都没了。”系统挺客观,“在浑河里洗手呢。”
  毕竟江顺那个丑到不配给祁纠坐的马车,早就被睚眦必报的小公公弄松了栓子,一跑快就要散架。
  被郁云凉这么一箭追着一箭地射,马车散架恰好摔进浑河,已经是因为江顺死期未到、剧情线的强大力量加持了。
  祁纠笑了一声,他察觉到血气翻涌,就闭上眼睛凝神,再度将涌上来的血压下去。
  还不等血气稳住,一只手已经由他背后搀上来。
  ……小公公胆大包天。
  祁纠和系统都忙着走钢丝,没留意刚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郁小公公,居然连一炷香都等不及。
  光天化日,郁云凉就这么摸了过来。
  祁纠咳去喉咙里的痒意,向后靠了靠,索性就这么把力道卸在那只手上。
  “殿下。”郁云凉扶着他,低声问,“乱跑了多久?”
  祁纠笑了笑,闭着眼睛:“小公公要算账?”
  听见这一句回答,郁云凉的手臂紧了紧,更用力地搀扶住祁纠:“……不算账。”
  祁纠说话时分明已不带中气,气声里有咳意,话还未尽音就已消。
  郁云凉怎么会有心思算账,他恨不得现在就带祁纠走:“殿下,吃一丸护心药。”
  祁纠拍拍他的手:“吃了。”
  郁云凉根本不上当,他数了那匣子里的药,一颗都没少:“吃不下?”
  他没听见祁纠的回答,知道这是默认,紧紧咬着下唇,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微微发抖。
  他把这只手攥起来,不去想更多没用的事,低声劝祁纠:“不要紧,大概是脾胃太弱了。”
  老大夫说脾胃弱极就会吃不下东西,即使强行咽下去,也要牵扯着再吐更多出来,不如不吃。
  “我雇了人来赶马车,一会儿下朝,我扶殿下坐后面。”郁云凉低声说,“只管歇着……”
  他这话还未完,一炷香已尽,那篇华丽冗长的祈春文稿总算念到头。
  司礼的太监将“退朝”念得又细又长。
  百官起身山呼万岁,龙椅上的皇帝颓然不动,废太子被一席黑衣的少年宦官搀着起身,离开奉天门。
  ……这一条路走得并不容易。
  郁云凉扶着祁纠,这里到处是人,祁纠只让他撑着肋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这样离近了,郁云凉更能听清他的心跳……是极为散乱急促的动静,偶尔如石滚、偶尔如细丝,蓦一下砸得极重,继而便悄然寂静几息。
  郁云凉像是被那一声砸中,脊背僵硬,额间渗出冷汗,手上却依旧牢牢扶住祁纠。
  祁纠站着,靠着他昏厥片刻,就又慢慢睁眼。
  那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是“无妨”的意思,再轻轻一揽,就是说“快回家”。
  郁云凉已经能很好地分辨这些力道,他不敢再耽搁拖延,将祁纠搀上马车,将碎银子甩进车夫手中。
  没必要缓行了……疾驰还是缓行,实在已经差得不多。
  郁云凉跪在车厢里,抱着阖眼调息的祁纠,低声说:“殿下……难受就吐,把血吐出来。”
  他劝不动祁纠,在车厢里吐血,掺了毒的血势必要沾在郁云凉身上,这毒缠上人便不放,丝丝入骨。
  祁纠躺了一阵,就睁开眼,拍了拍小公公的手,摸出朵杏花塞过去。
  这是在尚衣监找衣服穿的时候,系统发现的,一棵不起眼的杏树从墙外探进来,开得洁白如云、绵密胜雪,每朵都染了点红晕。
  祁纠看着好看,摘了几朵把玩。这东西不比柳叶坚韧,花瓣一揉就破了,这是唯一剩下的一朵。
  小公公失魂落魄跪着,看见杏花,愣愣接过来:“……殿下?”
  祁纠拍了拍他的手,握住郁云凉的手指,叫他把杏花收了。
  郁云凉被他拢了下手就回过神,手忙脚乱取出那个半旧布包,把杏花也小心翼翼收进去。
  祁纠看他这个架势,就又掏出那封揉皱了的诏书,也塞给他。
  郁云凉以为是赐宅子的诏书,细细叠了,塞进布包。
  祁纠拎着袖子倒了倒,又滚出来一枚玉玺。
  郁云凉:“……”
  祁纠忍不住笑,闷咳了几声,将血气压下去,低声说:“都收着吧……我枕头底下,放了几页纸。”
  纸上是系统弄来的机关术金手指,江大人捐给他们这宅子哪都好,就是没什么防备的机关。
  宅子的地势极好,背后倚着山,没有后顾之忧,温泉角落又曲径通幽,可进可退,要做机关的只有东、南两面。
  小公公心灵手巧,做机关这种事,就算没有他手把手地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祁纠想了想,又说:“还有几张单子……给你补身子的,照着买,照着吃。”
  郁云凉知道他在做什么,死死抱着他,沉默点头。
  祁纠琢磨了一会儿,没有什么非得嘱咐的了。马车飞驰颠得人快散架,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阖眼歇了歇,再醒过来,车已经停在院子里。
  车夫在半路就被打发走了,郁云凉将马车赶回来,抱着祁纠下车,他已经能很好地抱稳祁纠,处处都磕碰不着。
  祁纠被他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回家,低声问:“是不是长高了?”
  郁云凉怔了下,哑着嗓子说:“不知道……”
  “长高了。”祁纠摸摸他的脑袋,忽然笑了,“真不错。”
  祁纠这会儿像是有了点力气,甚至帮郁云凉重新理了理头发,把因为疾奔散乱的鬓角弄整齐。
  他做完这些,又往小公公手里塞了条蓝白相间、缂了银丝的发带。
  这也是尚衣监翻出来的,祁纠觉得挺好看,顺手带回来,给郁云凉绑着玩:“有件事。”
  “咱们是闯活路。”祁纠低头,温声问少年宦官,“不是求死,是不是?”
  他的神色极温和,低着头轻声慢语,檐下的阳光落在那双眼睛里,折出酒酿似的琥珀光。
  “是。”郁云凉说,“我陪殿下闯活路。”
  祁纠就又笑了:“好乖。”
  他揽着郁云凉的肩,将小公公在怀间温温一拢,就轻轻推回阶下:“在这等我。”
  郁云凉瞳孔猝然凝了下,他下意识追上去,祁纠已经回身进了房间,将那扇门关上。
  ……他听见里面的声响,郁云凉死死咬着牙关,垂在身侧的手抖得不成,悸颤着扶上那扇门。
  “别开。”他听见里面祁纠的声音,“去练会儿箭。”
  郁云凉隔着门跪下来:“殿下。”
  “听话……百发百中,赏你大蹄膀。”祁纠咳了两声,“别怕。”
  房间里的人温声骗他:“你把箭射完,我就好了。”
  第34章 叫他自己悟
  “郁云凉可没听你的。”
  系统变成塑料布, 提前在地上铺好了,提醒祁纠:“在窗户那趴着呢。”
  窗户纸被戳了个窟窿,系统分身乏术,暂时没工夫去补。
  窟窿外头站了个自己咬自己的狼崽子。
  祁纠不让进, 郁云凉就不敢开门, 一身僵硬地立在窗口, 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腕, 把所有该有不该有的念头全咬碎了吞下去。
  祁纠顾不上了,靠着门坐下:“回头扣他半只蹄膀……”
  涌出来的血把狼崽子的眼睛染得通红。
  ……院子里连柳叶都像是在风里不动了。
  郁云凉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管不了, 他一只手僵硬扣着窗棂, 眼前全是祁纠的血。
  全是,那些血一口接一口地向外涌, 仿佛没有尽头。
  祁纠就那么懒洋洋靠门坐着,头颈微垂,像是在想着什么事,胸腔偶有震颤,就又是一大口呛出来的乌血。
  起初祁纠还会擦拭, 后来大概是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索性就放任着血向外淌。从他嘴里涌出的血落在身上、地上, 新的叠着旧的,逐渐再分不清颜色。
  后来……郁云凉就无法判断,祁纠究竟是昏过去了还是醒着。
  他只能牢牢盯着那道影子,尽力分辨, 确认祁纠的胸膛仍在微弱起伏。
  涌出来的血太多了, 所以当祁纠渐渐不再吐血的时候, 甚至叫人完全没法判断……这是代表这所谓的“第一次拔毒”接近尾声,还是那具身体里实在流不出更多的血了。
  一个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可流……
  郁云凉打了个寒颤,悚然醒神——他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屋子里的烛影太暗,他蓦地意识到,祁纠已经有几息都没再动过。
  就那么靠着门不动了,低垂着头,连胸膛后背也都寂静。
  郁云凉不知自己是怎么连跌带撞扑过去的。
  他摔了几跤,拉开那扇门,原本靠着门的人就软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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