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原本又暖又亮,过去总有让叶白琅觉得刺眼的笑意,现在却蒙上层翳,变得暗淡茫然。
  祁纠受乱摸报应,一时不慎,被晾在床边的热水烫到,迅速收回手。
  祁纠烫得直吸凉气,甩了甩那只手,自己捧着手指头吹。
  叶白琅看着他倒霉,颇感大仇得报,忍不住跟着笑了一声。
  ——随即他就被一种铺天盖地,从未有过的剧痛充斥。
  如果说之前叶白琅的恐惧、痛苦、绝望,是来自于“他可能会失去祁纠”和“他将会被祁纠抛下”……那么现在这种剧烈的疼痛,就是完完全全源于祁纠。
  叶白琅完全忘了自己的事。
  令他感到痛苦的内容,也不再和他自己有关。
  他捏着一张画了黑翅膀的创可贴,看着祁纠,满脑子都是祁纠的病要怎么办。
  怎么办,祁纠会病得越来越重,会难受,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会彻底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凭什么不能把他的眼睛摘下来给祁纠?
  凭什么不能让祁纠脑袋里的那个东西,长在他身上?
  他又不怕头疼,又不怕死,凭什么不能让他替祁纠生病,让他替祁纠活这渺茫的一年??
  叶白琅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痛苦,他喘不过气,用全部的毅力逼自己走过去。
  他把手交给祁纠,让祁纠摸索着给他贴创可贴。
  祁纠把创可贴粘好,挺满意,给自己烫着的手指吹完,顺便也给他吹气:“行了,不疼了。”
  “以后再敢乱沾水乱抠,你就自己贴,我可不管你。”祁纠对着这个不长记性的狼崽子三令五申,“我可就画了那么多,用一个少一个,你这伤一天不好,早中晚就得浪费三个……”
  祁纠的话没说完,他察觉到叶白琅太过反常,摸了摸狼崽子的眼睛,被灼烫的液体引得诧异。
  叶白琅来来回回地无声重复,终于有一次,胸腔里溢出的气流配合声带,把那句话说出来:“对不起……”
  祁纠一时不知这话从哪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揪揪头发:“对不起什么?”
  狼崽子什么时候学会的说“对不起”?
  他那个代表“人性”的金手指,之前怎么尝试都植入不成功,是不是不小心掉到地上,被叶白琅捡起来吃了?
  ……
  叶白琅尝到喉咙里浓重的血腥气。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错误都由他造成。在出院时,他从医生那里得知祁纠的具体病况,肿瘤的位置非常不好,无法开刀手术。
  硬要开刀,患者甚至下不了手术台。可即便姑息治疗、输液吃药,当前所有的医疗手段全部用尽,寿命也超不过一年。
  祁纠活不过一年,这是省医院给出的结论。叶白琅不信,又叫人去问去打听,去请专家。
  专家还没回复,叶白琅一路盯着手机,他当初不肯听祁纠的话,学那些“对他的脑袋有好处”的东西,于是现在只能像个文盲一样,在网络上失魂落魄地乱搜乱看。
  有人说这病痛苦得很,头痛欲裂四个字不是比喻而是事实,有人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原本好好的人,得病后就迅速消瘦虚弱,变得不成人样。
  有人说……最难熬的还是病倒在床上,不能动只能听,被冷嘲热讽,受怜悯鄙夷。
  ……叶白琅看了一路这些东西,一直到回家。
  到祁纠上一秒还笑着和他说话,下一秒被他从轮椅里绝对小心地抱起来,就匆忙咽下眩晕掀起的闷哼,心跳变得紊乱急促,无声无息昏厥在他肩上。
  他想把祁纠的病弄到自己身上,他做不到。
  祁纠的病是被他耽搁的,因为他总是不信祁纠的话。
  他什么都做不到,甚至没办法吞回自己说出的每一句伤人的混账话。
  过去没人照顾过他的感受,那些人拿他的耻辱当笑柄,大肆宣扬他的经历,想要看他痛苦。
  于是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像把从来不知鞘为何物的锋利匕首,捅出去就要见血,放肆荒唐、伤人伤己。
  ……
  他后悔了。
  他弄伤的是祁纠。
  第13章 他不信祁纠运气不好
  狼崽子这些天不大对劲。
  准确来说,是祁纠发现,自从他们从医院回到家,叶白琅的状况就不大对劲。
  “具体呢。”系统被他说得格外紧张,掏出主角黑化水平探测器,“哪些方面?”
  祁纠:“乖过头了。”
  系统:“……”
  祁纠在轮椅上翻了个面,从左脸晒到右脸,保证肤色均匀:“没开玩笑,认真的。”
  叶白琅不该是这么乖的脾气。
  他们现在的状态,就好像祁纠请了个相当尽职尽责的护工——还不是在医院病房里,因为过于熟练和过分粗暴,导致下手多少有点心狠手辣的那种护工杀手。
  叶白琅用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学会了怎么照顾他,怎么监测他的生命体征,怎么给他扎针和输液。
  每天早上,叶白琅抱祁纠去晒太阳,严格地晒上四十五分钟,然后按摩肌肉活动关节。
  叶白琅学会了按摩,记住了祁纠那套止头疼的手法,学会了开火下厨房,给祁纠熬那些不知有什么用的中药。
  ……如果不是祁纠十分悚然、坚决拒绝、宁死不肯同意,叶白琅甚至还想帮他上厕所。
  “他可能是为你着想。”提起这件事,系统也替叶白琅说话,“这样可以减少能量损耗,你的清醒时间会延长百分之一点三。”
  祁纠:“……不用了,谢谢。”
  考虑到代价,这百分之一点三好像也不是特别非常必要。
  系统这些天都在研究节能模式,方案被祁纠驳回,有些遗憾,变成废纸团自己滚进墙角自闭去了。
  祁纠继续晒太阳,察觉到膝上覆落的轻微重量,就睁开眼睛。
  身边鬼鬼祟祟替他盖毯子的人影一顿。
  “没事,不冷。”祁纠摸了摸叶白琅的手,发现比他还凉,就抓过来顺手一块儿塞进毯子底下,“是不是下雪了?”
  房间里有温控系统,今天的阳光挺不错,祁纠吹不着风,在这里被晒得甚至有点热。
  叶白琅就不同,狼崽子刚出了趟门,爪子冻得堪比冰坨,短发的发梢有点湿,身上还有冰凉的雪气。
  “……嗯。”叶白琅点了点头,又想起祁纠看不见,闷声应了,往外抽自己的手,“冰。”
  祁纠半真半假啧了一声,狼崽子就立刻驯顺,不再翻来覆去折腾,很老实地把手给他。
  怕手太冷,冰到祁纠,叶白琅还很笨拙地用唯一有温度的脸去暖。
  祁纠的手和他的手在一块儿,难以避免地碰到狼崽子的头发,顺着摸索,就能碰到鼻梁和垂着的眼睫毛。
  叶白琅伏
  在他膝边,鼻端呼出的气流温热,因为祁纠不讲分寸的瞎摸,不是很稳,时断时促地纠缠祁纠的手指。
  “不用这么急着回来。”祁纠屈起指节,抹去叶白琅额间的细汗,“外面忙不忙?”
  叶白琅摇头。
  没什么可忙的,叶家的事、外面的事,报复那些凶手的事,他都在远程控制,按部就班进行。
  祁纠每天都会教他,教他人类世界的规则是什么样,教他商场诡谲叵测,暗流无数纠葛制约……叶白琅学得极快,几乎不用特地记忆,天生就能理解使用。
  他原本就有这个天赋,祁纠教给他,引他进门,他就会了。
  叶白琅最近出门,不是为了这些没意义的烦琐烂事。
  他今天会出去,是因为听说有个什么极有名气的气功大师,能治肿瘤癌症,百试百灵手到病除。
  叶白琅开车几百公里跑去看了,发现是招摇撞骗的王八蛋,就扒光了那个王八蛋仙风道骨的袍子,把人绑成球,放后备箱里装回来,从墙外扔进派出所。
  他听祁纠的话,只要还能忍耐,就尽量不把人扔进乱葬岗,最多只扔进派出所。
  ……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是叶白琅不能忍耐的。
  倘若把所有恨都吞了、烧了、埋了,就能让祁纠舒服一点,每天多醒一两个小时,吃饭的时候多一点胃口,叶白琅甚至考虑过捐一座庙。
  要他剃度出家、四大皆空,每天去挑水念经早课撞钟,无异于是要他的命。
  但他可以捐一座庙,只放一口钟、一只木鱼,做祁纠一个人的和尚。
  “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没收到你的消息。”
  叶白琅用一只手替祁纠整理毯子,他不和祁纠说这些事,祁纠不会准他一个人连夜开上百公里的车往返:“我以为……你不会醒这么早。”
  祁纠身上有监测身体状况的手表,有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记录仪,按理说祁纠醒了,叶白琅就会收到提醒。
  叶白琅把提醒设定成微电流刺激,对人体无害,体感近似电针,可以在任何时刻把他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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