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梁靖浑身一抖,萧宴宁的手很热很沉,扣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很重,捏得他骨头泛疼。梁靖对疼没什么感觉,他也能挣脱,然而他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萧宴宁,没有动。
  萧宴宁盯着他受伤的胸口,好看的眉眼之间染上了怒气。
  从鼻子里冷哼几声,萧宴宁突然松手冷笑道:“梁千总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倒显得本王多事了。”
  不过他的手还未完全收回,又被梁靖一把抓住了。
  梁靖的手泛着凉意,手心里还有刚才被杖责时出的冷汗,双手相握间泛着黏湿感,萧宴宁本能地想抽回手,梁靖却抓得更紧了。
  他望着萧宴宁,抿嘴小声道:“宴宁哥哥,我疼。”
  萧宴宁被他那双浸着水的眼眸盯着,他冷声道:“我看你刚才活泼好动的很,一点都不知道疼。”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从凳子上俯身顺着手上的力道扶着梁靖小心侧躺回床上。
  梁靖眼巴巴地看着他:“在别人面前不能喊疼,可宴宁哥哥又不是别人。”
  萧宴宁:“瞧你这话说的,我看我连别人都不如。”
  梁靖急了眼,他又不敢再乱动弹惹眼前之人生气,只能飞快道:“宴宁哥哥,我知道错了,不要这么和我说话。我伤口疼,我难受。”
  萧宴宁想说一句活该,但看着梁靖苍白虚弱的脸颊,那两个字瞬间被咽了回去。
  这一刻萧宴宁终于感受到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以前梁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的一言一行自己都能摸透。四年不见,梁靖都知道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萧宴宁心软。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可怜巴巴说一个疼字,明知道梁靖是故意的,萧宴宁却再也说不出带刺儿的话来。
  “挨打的时候怎么不说疼。”萧宴宁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梁靖垂下头,头顶的发丝似乎都随着主人的心情沮丧起来,他道:“犯了错,就该认罚。”
  “你也知道你犯了错。”萧宴宁在安王面前为梁靖据理力争,那是能不让梁靖受惩罚就不让梁靖受惩罚,现在帐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萧宴宁恨不得用手敲开梁靖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越级杀将,你想过后果没?”
  军营之中有安王压着,再加上梁靖的身份,看起来事情好像没引起波澜。
  可朝中弹劾梁靖的折子就跟雪花一样落满了皇帝的案头。
  萧宴宁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见皇帝也是怕有心人借机生事,不管怎样,他来到西境,总能保梁靖平安。
  梁靖抿了抿嘴:“当时太气愤了,等清醒过来,人已经死了。”
  “不过我不后悔。”梁靖抬头,俊秀的脸上满是阴鸷,双眸中迸发狠厉的光芒:“他叛国投敌,葬送兄弟,他就是该死。”更何况张信当时为了刺激他还侮辱他的父兄,说他们死时的惨状,说他们死不足惜。
  这让梁靖如何不恨。
  从八岁那年,对西羌的恨就长在了心底,这些年从未消失过。
  梁靖眼里根本容不下投敌者,见之便想杀掉。
  如果说梁靖刚才可怜巴巴的表情有几分是装出来的,现在的愤恨则是心底最真实的表现。
  他们两个从小就相识,中间那几年几乎天天在一起,他们彼此熟悉,曾一点一点目睹双方的变化。
  梁靖在萧宴宁面前装不成无辜小白兔,他装不下去,也不想装。
  他就是心眼小,就是长了一颗有仇必报的心,他就是眦睚必报的性格。
  萧宴宁不觉得梁靖这表现有哪里不对,叛国投敌这几个字就是梁靖心底的一道伤疤,触之便疼便流血。
  萧宴宁伸手揉了揉梁靖的脑袋:“没人说他不该死,这样的人被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但不要让他牵连到你。因这样的人被打,他死了都会笑出声吧。”
  梁靖心头哽了下,脸上的阴郁消了三分,他干干道:“死了就死了,不会笑了。”
  萧宴宁:“……”
  他面无表情道:“你受了伤,你说得对。”
  梁靖看着他这样子,突然乐了。
  萧宴宁看到他笑,忍了又忍,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遭,两人之间的陌生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只是,这一顿闹腾,梁靖胸前包扎好的伤口开始渗血,萧宴宁扬声道:“砚喜,去请军医。”
  砚喜眼皮活,看到萧宴宁黑着脸走进营帐时,他就偷偷溜了出去。
  砚喜心想,萧宴宁一看就是要和梁靖算账,两人叙起旧来,他在一旁不合适。毕竟万一吵起来,他家主子那张嘴可是一点都不饶人,梁靖脸皮薄,以后怕是不好意思见他。
  总得给梁小公子留点面子不是。
  此时听到萧宴宁的吩咐,砚喜应承一声,忙带人去找军医。
  军医很快就来了,是个中年人,名温杏,满面红润目光清亮。
  准备给梁靖换药时,梁靖看着萧宴宁突然有些扭捏:“殿下,要不你先出去?”
  萧宴宁非但没有出去,反而在床边的凳子上施施然坐下,他看着军医:“给他换药。”
  论拧巴,梁靖根本比不上萧宴宁。
  他错开眼,任由军医为他换药。
  萧宴宁看到梁靖胸前伤口的那刻,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次胸前伤在肋骨处,不致命,但肯定需要好好休养。
  除次之外,萧宴宁的视线落在其他地方,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白,心口正中央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蜿蜒盘曲在白净的胸膛前,腰间也有刀伤……
  大大小小的伤早已经好了,只是伤痕再也褪不去,一辈子都会留在身上。
  萧宴宁垂眼,他觉得砚喜长了一张乌鸦嘴。
  说什么看到梁靖身上的伤他会难受,他现在真有点难受了。
  萧宴宁不知道梁靖有多少次迎接死亡,他也不知道梁靖当时有没有绝望。
  萧宴宁现在就是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回几封信。
  皇帝因此怀疑又如何,太子等人起疑心又如何,群臣盯着又何妨,对梁靖的前途发展好不好也无所谓。
  万一万一梁靖出事,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想到梁靖问他为什么不回信时,萧宴宁的心跟吃了一只柠檬一样,酸涩的厉害。
  给杖责的地方上药时,萧宴宁侧身错眼。
  “幸好都是皮肉伤,养上几日也就好了。”换好了药,军医说:“还有,药得按时吃。不要仗着年轻硬挺,等老了就该受罪了。”
  窸窸窣窣穿戴衣衫的声音停止,萧宴宁才转身,一脸认真地询问:“这药一日换几次?汤药喝几次?什么时候喝?饮食上除了不能食辛辣还有别的要特别注意的吗?”
  军医听过福王的名声,还以为会很不好相处,没想到这么和善,问的还这么详细。
  军医心情大好,上前细细交代了一番。
  萧宴宁连连点头。
  砚喜送军医离开,帐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宴宁坐在床前给梁靖盖了盖被子,看着梁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他道:“要不要睡一会儿?”
  养伤就得多休息,睡不好,伤就好的慢。
  梁靖:“不困,不想睡。”他眨了眨眼:“宴宁哥哥,京城变化大不大?你能和我说说吗?”
  “京城变化不大,你母亲也一切安好。不过你非要让我说有什么变化,那变化最大的应该是我。”萧宴宁道。
  “嗯?”梁靖不解,随即恍然,忙夸赞道:“宴宁哥哥长高了。”
  比起四年前,如今的萧宴宁介于少年璀璨清朗和男子的稳重成熟之间,人如竹如玉,璀璨夺目。
  萧宴宁闲闲地看了他一眼:“你也高了。”
  梁靖干巴巴笑了。
  萧宴宁:“最大的变化是我被封了王爷,有自己的王府了。等你回京,可以去看看。”
  梁靖一震,他道:“真的吗?”
  “当然了,我骗你做什么。”萧宴宁淡淡道,梁靖出宫守孝,他也只带人入宫一次。
  皇宫规矩太多,进出都不方便,现在他有了王府,很多事都会方便很多。
  “到时我给你块王府的令牌,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那宴宁哥哥别忘了在王府给我留个房间。”梁靖满眼雀跃:“等我回京就在王府住下。”
  说完这话,他停顿了下:“等殿下成亲,我就不去了。”
  萧宴宁用手敲了敲他的头:“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安心住下吧。”
  成亲,猴年马月也没影的事。
  梁靖要这么说,那他能在福王府住一辈子。
  随后梁靖拉着萧宴宁问福王府的样子,听到院子里有一方池塘,梁靖舔了舔嘴:“放点鱼苗进去,到时我们就可以在王府里烤鱼吃了。”
  讲到房子里摆放的精美器具,梁靖说自己喜欢寒梅,要把那些带梅花的器物统统都搬到自己要住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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