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他年龄太小,他做梦都梦到父亲变了,母亲回来了,梦到他们一家在一起。
  只是梦终究是梦,从梦里醒来,他们的幸福和他无关,他是一个被遗忘在脑后的孩子。
  有时,萧宴宁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没人要。
  为什么同样作为父亲的孩子,父亲的拳头会落在他身上,会对他说恶毒诅咒的话。为什么,他朝父亲要最基本的学费都能惹父亲不愉快。
  萧宴宁觉得自己在父亲眼里像丢不掉又很膈应人的垃圾。
  后来萧宴宁想通了,开始叛逆起来。
  父亲不给他学费和生活费,他就闹,就哭,闹得整栋楼都知道。
  他甚至还威胁过父亲,要在这样,他就跑到他公司去闹,就跑到公安局去闹。
  父亲被他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鼻子骂。
  萧宴宁无所谓。
  钱被父亲扔在地上让他捡又如何,只要不饿着肚子,弯一弯腰的事罢了。
  十二岁,萧宴宁开始住校。
  如果没有必要,他和父亲从不联系。
  所以有时候,父亲忘记他的生活费也很正常。
  十四岁那年夏天,萧宴宁在夜市端盘子时遇到了母亲。
  母亲在他脑海已经淡得没一点印象了,可看到她的那一眼,记忆在枯萎的脑海中复苏。
  六岁那年,母亲哭着带他去游乐场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抱着他痛哭的人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就像是萧宴宁后来所想,如果他再成熟一点,他就不会失态,就不会把盘子摔掉几个,更不会等他们离开时偷偷跟上去。
  可惜,十四岁的他还不够稳重还不够成熟。
  没有得到过父爱,就极力美化着脑海中残留的母爱,想着为自己流泪的母亲,就会觉得这世上还有人爱他。
  于是在看到许久没见的母亲,萧宴宁偷偷跟了上去,被发现时,他艰难地小声地带着期盼喊了一声妈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喊过这个称呼,加上一直在烧烤摊帮忙,喉咙被烟熏得有点疼有点哑,他的声音很难听。
  母亲看着他,先是一愣,随后满脸震惊、惊讶、不知所措。
  她的丈夫揽着孩子走到萧宴宁跟前,眼神带着打量和压迫,他说,萧宴宁不该来找她,更不该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然后他带着孩子离开,留下萧宴宁和母亲。
  母亲看了眼远走的丈夫和孩子,又看了看萧宴宁,她本能地想离开,又停下。
  她慌张急促地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百元现金放在萧宴宁手里。
  她望着萧宴宁,眼圈红了,她匆匆低下头。
  她的容颜仍旧漂亮语气仍旧温柔,只是开口时多了几分局促和难堪。
  她说自己这些年在家带孩子没上过班,手里没多少现钱,只能给他这些了。
  远处,孩子在闹腾,喊妈妈。
  母亲迟疑地看向萧宴宁,犹豫着,最后为难地开口,说,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找她,她有时间会去看他。
  手里的五百块钱瞬间变得很重,压得萧宴宁差点出不来气儿。
  萧宴宁记得自己哭了,哭得很惨。
  没办法,那时年龄太小。
  以前,受委屈时,他时常安慰自己,父亲不喜欢自己不疼爱自己没关系,他还有妈妈。
  妈妈临走时看着他哭得那么伤心,肯定会很想他。
  如果没有和母亲遇上,萧宴宁大概能自欺欺人一辈子。
  遇上了,萧宴宁彻底明白,这世上无人爱他。
  给他生命的父亲不爱,母亲也不爱。
  他孤身一人,无人喜欢。
  第2章
  别墅的大门随着车子的接近自动打开。
  门前对峙的两拨人自动让开。
  萧宴宁停好车子从里面走出来。
  他有着一副好皮囊,容貌俊逸,眉狭长斜入鬓,眸若星辰,鼻若悬胆,薄唇微抿略显几分冷淡。长款黑色风衣里面穿着裁剪合身的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勾勒出宽肩窄腰四肢修长的好身材。
  萧宴宁站在车前望着那两拨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冷冽的风雪吹拂过他的眉眼,吹透泛着巨疼的胸腔。
  在他记忆中他们没有怎么相处过。
  彼此不熟,彼此陌生,走在大街上都不一定能相互认出彼此。
  可现在,这世上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站在了他面前。
  因为他是胃癌晚期,因为他名下有一个效益不错的科技公司,因为他有豪车有豪宅还有一笔为数不少的存款。其实也不能说是现在,早在他在商界小有名气时,父亲母亲便开始联络他,偶尔还会带着各自的孩子来探望他。
  很僵硬却假装亲切地让弟弟妹妹们喊他哥哥,想要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
  那时父亲拿的借口是要为爷爷奶奶上香,母亲拿的借口是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双方很有默契地避开彼此,只不过自从他在宴会喝酒吐血上了新闻后,他们出现时就没那么默契了。
  被联系上的萧宴宁终于明白了互不打扰这四个字的含义。
  他大概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所以很直白地表明自己喜净,不喜欢热闹。
  没人勉强他,大家相安无事。
  偶尔,偶尔母亲会抱怨自己的孩子花费太多,父亲会给他打电话说家里缺什么。
  为了虚假的平衡,他多少都会转账买清净。
  现在不一样了,他快要死了。
  萧宴宁无比清楚一个事实,父母联系的越来越紧密,并不是在乎萧宴宁这个人,他们在乎萧宴宁名下的财产。
  又或者说,他们在等萧宴宁死后的遗产。
  有时候想想,钱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他想,甚至能买到早就碎成渣渣的疼爱。
  只可惜萧宴宁早就过了想要父母疼爱的年龄,拿钱买来的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
  太薄弱了,遇到一点风浪就会破掉。
  今天他们能碰上,是萧宴宁第一次主动约他们来见面,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带着儿女前来。
  喉咙里的甜腥味又开始在口腔里泛滥,萧宴宁的喉咙滚了滚,神色如常。
  “卡宴。”同父异母的弟弟萧燃快步走了过来,他比二十九的萧宴宁小了九岁,正值对豪车有研究有兴趣的年龄。萧燃围绕着车子看了又看,随即一脸羡慕和欢喜地望着萧宴宁:“哥,你换新车了?真漂亮!我刚拿到驾照,能让我开一把吗?”
  萧宴宁看了一眼自来熟的弟弟,他脸上浮起一个清浅的笑,语气温和、坚定又冷漠:“不行。”
  萧燃神色一僵,兴奋慢慢僵硬在脸上,年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尴尬和无措。
  他的父亲眉眼一沉,很不高兴萧宴宁的态度,母亲则是轻轻拉住自己满脸不耐烦的儿女。年轻人不比父母,他们对人的喜与不喜总是表现在脸上。
  萧宴宁倒是能理解他们,本就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从来不给他们好脸色的陌生人。
  父母非逼着他们前来探望,不但要亲切地喊他哥,还要和他打好关系。他们正值青春年少,心气儿正高,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做一次就算了,时常这样,被捧在手心里疼的孩子对着他又怎么会露出好脸色。
  可这些和萧宴宁又有什么关系,他这些年努力打拼,就是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
  如今这情况更不可能看别人脸色。
  萧宴宁以前从来没让这些陌生的亲人踏进过别墅,不过今天无所谓。
  他走进玄关,上楼换了更加舒服的居家服。
  他从楼上走下来时,父亲和母亲正在一楼大厅相互指责。
  父亲说母亲婚内出轨,还没离婚就和自己的兄弟混在一起给自己戴绿帽子,多年以来都未曾探望过萧宴宁,抚养费也没给过一分,现在怎么有脸站在这里。
  他很自然地忘了当年自己骂萧宴宁是野种的事。
  母亲则哭着骂父亲胡说,她根本没有婚内出轨,和他离婚是因为他在婆媳关系中从来没护着过自己。家里连给孩子看病的钱都没了,他还要请别人吃饭,他让自己看不到希望,她再婚也是离婚之后,婚内从来没对不起过任何人。
  她不来看萧宴宁是因为她身不由己。
  多年不见的父母就这么在儿子家相互指责彼此,就好像只要找到对方犯下的错,就能得到他更多的遗产。
  很有趣的场景。
  萧宴宁缓缓走下楼。
  听到脚步声,楼下的人停止了争吵。
  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不如父母那般沉稳,对于父母之间扒拉伤口一般的争吵他们更多的是不安和尴尬。此时和父母嘴里主角对视,浑身上下有种想要乘坐火箭远离地球的冲动。
  萧宴宁微微一笑,得体又疏离。
  他像是一个合格的主人,为前来的客人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杯热茶。
  萧宴宁则用自己常用的杯子,他施施然坐在单人沙发上喝着热茶,一边喝一边打量着站在眼前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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