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是雪域暴君 第47节
崔殊怒道:“灾年起甚么刀兵,黎民何辜,你实是缺德,我要粮就是为了灾时赈灾,为主君养名望!”
林一一边啄蝗虫一边琢磨,她这两个卧龙凤雏是不是有点过于阴间了,人家姜命忧国忧民,年纪轻轻都有白头发了,实事干了一堆,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么缺德的计策啊。
不过王澈+崔殊,好像有那么一点搞头。林一晃晃脑袋,坏了,缺德病出现人传鸟现象。
第92章
互相指责完,就进入了盘逻辑理思路的环节。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沟通方式,林一看过部落里大娘吵架,那真是吵了一百句就来回三五句核心思想车轱辘话倒腾,她的卧龙凤雏不一样,三五句涵盖了一百句的信息量之后,直接平息争端,开始求同存异。
林一很满意地坐着听。
王澈起手先为崔异人做注解:“魏朝往年遭灾,当地世族能压下来就不会上报,如若今年秋后是大面积减产又逢蝗灾,调用国库粮赈灾的可能性也比较低。去年陕中大旱,而世族压不下来,萧宏发下御旨令流民往他郡就食,路途中死者无数,活下来的自然不会怨怪皇帝。你想囤积粮食,吸纳流民,获取青壮?”
崔殊阴阳怪气地说:“不是,我想骗些粮灾年去卖,囤积居奇,行商贾事,想看饿殍遍野哩!”
王澈不跟他计较,继续说道:“得到大量人口,养不活也是白搭,配合我的计策,拿下辽西沿边一带,正好取地养民,可敦如何看?”
林一蹲着看。
她摆了摆翅膀,想了想,用爪子在地上划拉简易的魏朝边关图,自雪域浑邪山起,是玉门武威禄福甘泉四郡,雪域这边已经很多年不提起了。
这地方以前大单于在时被称为“六谷之地”,也叫“河右”,四郡有六个河谷,水草丰美也能耕种,通常由右贤王带领一部分部民生存,是雪域中难得的富庶之地,仅次于左贤王的黄金草甸。在靖容之乱时被魏朝打下,迁民入郡,耕种放牧养马,成了魏人的雍西四郡。
然后过一段坚壁清野沿途无补给的长城,然后是朔方五原云中这铁三角,再接着就是一道长长的沿边路线:定襄→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要不说辽东是一块飞地呢,就是从雪域这边走,骑兵轻装而行就地取食,也要走个二十多天,别说通商了,就是送个土豆种苗都花费了很多人力物力。
这么多郡不可能一口气吃下,谋士军师总要想到最坏的情况,王澈看着简易地图,指了指雍西四郡,道:“今年拿下四郡,不要嫌少,此地兵家必争,否则当初的君王为何放着偌大雪域之地不取,单取此河右之地,如果顺利,可以饶带一个辽西。”
崔殊军事上也很敏锐的,何况这都不是敏不敏锐的事了,抄神仙作业岂有错的?
他马上给林一解释道:“那位君王谥号为武,执政期间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他称雍西为走廊,在此设立四郡,此为扼喉之地!”
说完又觉有些尴尬,从魏人的角度是这样,从人家雪域的角度,那就是被扼喉之地了。
林一没什么想法,她用翅尖圈了圈雍西四郡,“以地形看,这里易守难攻,是比辽东还要好得多的屯田重地,打开这里,就能打开长城沿边防御体系,就像、就像……”
她鸟头一歪,马上想到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打开钱包,伸进去了一只手,想掏就掏了。”
“不止,雍西是养马之地,占据这里,魏朝无地养马,必要重金购置,也能减少对方的骑兵配额。除此之外,魏朝通过四郡才得以向西域诸国施加影响,我们占之,近一步可攻魏,退一步可迫使西域臣服。”
王澈说道:“西域国多,但军事极差,千把骑兵可以灭一国,远一些百十年前,就有和亲公主带着送嫁队伍失途迷路,一小国欲抢掠,被反手灭之,公主得国,不去和亲做起女王的事。”
林一嘎嘎笑出了声。
总之谈定了事情,林一又有些忧愁,“从去年我到这边,仗打了好多起,今年还没歇多久,秋后就又打仗,是不是有些频繁了?”
两个狗头军师都当没听见,创业嘛,哪有个清闲时候,何况神仙打仗没输过,这才几多战损。
说起来魏朝很有名的玉门关就在雍西,那其实不算军事关隘,而是和玉门郡和西域那边的通商关口,真正的屯兵之地在武威,禄福郡和甘泉郡是军防重地,整个雍西常年驻军五万余,武威便屯兵整三万。
对于打仗这种事,没必要和军师商量的(?),攻城略地一向是坏鸟的强项,军师要考虑的就多了,比如打下来之后管理户籍啊,清理世家啊。
军事这玩意儿是比夏秋集会提神,林一整个鸟都兴奋起来了,回到黑帐就用水化了些泥巴来捏沙盘,一晚上对着沙盘想了一堆打雍西的奸计。
其实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掏国库粮,第二天苏赫阿那听闻此事,思量许久,问林一道:“如今日子已是好过,要和魏朝再起刀兵倒不怕他,只是得了一地,就是担上许多人的生死,你已想好了吗?”
辽东严格来说是意外,倘若按照克烈部的用法,自然是给苏赫部落多了个大粮仓,但林一一到那里去,就制定了免粮税之策,仅是通商的话路途遥远,暂且不成的。反倒是苏赫部一直为辽东送种粮,还牵制了一部分骑兵在辽东驻守。
如今要打回右地,按照王澈的说法,四郡人口预计有三十万之巨,苏赫阿那常年带着十几万人的部落,是深知辛苦的。
林一砸吧了一下嘴,有些犹豫地说:“到时候打下来,把姜命调过去?”
苏赫阿那失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又道:“部落不可能掏出那么多马匹和铁器换粮,只能、只能以我声名行骗了,信誉积累起来困难,要用的时候只能用一次,确定用在这一次吗?”
林一眼睛亮了,忙不迭点头,能骗啊,那是大好事!以她的军事眼光来看,换个雍西一点都不亏。
这边商议既定,苏赫阿那便要向魏朝遣使了,林一准备自己去,但不以可敦的身份,这样派遣的使团主使还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当然,人家魏朝是不认什么万骑长的,他们更认“王室”。
苏赫阿那挑定了二王子,以他来做门面,为此还把正在劳改的玉华公主也带上了,就以公主新寡,送回魏朝为表面理由,然后主要谈的是马匹盐铁和粮食的交易。
这种事一般放在魏朝能掰扯两三个月,在苏赫部落一晚上就定了,然后从亲卫中遴选三百人,带上一些干粮。以苏赫阿那的过往经验,只要是以使团的名义到了魏朝地界上,那吃喝一般不用自己掏钱,各地的馆驿都会接待,有时候还会有世族设宴,往年派出去的使团回来时总会肥壮一大圈。
林一对出远门这事是比较适应的,临行前大吃一顿也是惯例了,天明启程时,苏赫阿那便没来相送,实在劳累得狠了,暂时不想看到可恶的鸟脸。
苏赫忽律一步三回头,林一策马和他并排走,问道:“没出过院门吗?刚出来就想家?”
二王子闷闷地说道:“拔都舅舅已经两天吃不进东西了,今早我去看了看他,这一趟回来,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林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人都是有尽头的,有你这样一个好外甥,实在是他的……福气。”
应该是福气……的吧,一刀就能解决的事,对一个曾经的枭雄而言,硬生生拖到现在屎尿在床,几次撞墙,都没死成,这样就快要寿终正寝了。
林一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苏赫忽律却是心情好了一些,看了看远处蓝天白云,芳草优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他还有些高兴地道:“我从来没有去过魏朝,听说那里很富庶,魏朝的人也比我们雪域人白很多,啊这个我知道,我还不会很多魏语呢……阿父也是,怎么出使这样的大事,偏想到让我去。”
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惹人厌,但从苏赫忽律嘴里说出来,就让鸟觉得很可爱。
她马上拍拍胸脯,“俺可会!俺多多教恁,路上。”
苏赫忽律于是就笑了起来,真叫个春雪融化,满地生花。
这趟出行的使团没有带太多人,乌珠骨碌算是这次的亲卫队长,然后带了赵春儿做苏赫忽律的随身护卫,她是女孩子,看起来纤弱,打扮一下就和普通的侍女没什么区别,很能降低外人的警惕性,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个杀人如杀鸡的狠人。
王澈躺在板车里,一边吹着雪域夏秋时难得的暖风,一边闭目沉思,他有好几年没有想起过洛都的风云了,这一趟是他自己提出要来的,为此他还要了一个官职,苏赫部落的“骨都侯”,取辅事官之意。
没有这个官职,他是无法回洛都的,瑕丘王氏是“流放”,没有赦令无法返回中原。
有六年,还是七年了?记忆里的洛都是否还是当年模样?走马章台的富贵锦绣日子仿佛早就消磨干净了,王澈也深吸一口气,然后嗅到了一股异味,抬起头,对上拉板车的驴子屁股。
驴子一边拉一边拉车,走得还非常稳当。
王澈彻底躺平了,驴屎,都是驴屎,洛都也是驴屎。
第93章
这趟南下出使的路线是沿河南下,过阴山进入五原郡,经雁门郡入太原,再由太原进入河东郡,河东转入河内郡,再走一段路就到洛都。
萧玲珑和亲那会儿走的不是这个路线,和她和亲的目的有关,盐铁粮交易不能走这条路,那一回的粮也主要也是从武威那里调去的。对玉华公主而言,这就是她离开繁华洛都,一路北上远行和亲的路线了,禁不住潸然泪下。
来时浩浩荡荡的嫁妆车队,成了这样寒酸的三百蛮兵,年纪尚小的公主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在抹眼泪。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嫁过人了,哪怕这回得了大幸回到洛都,父皇必定不会叫她闲住的,从前或许是能在世族宗子里挑个最好的,现在却是二婚了,也许只能嫁给一些年长的世族家主。
除了贴身的姑姑,没人理会她的,这趟她连侍女都无权带走,只要愿意留下来的全没给她留,倒是有一些陪媵想着返回家乡,玉华公主哪里看得中这些出身低下的女子。何况她在雪域做了那么多天的苦活,就是因为有陪媵把她告了,那时新婚闹得难看,她为了平息丈夫的怒火送了些女子给暖房的雪域贵族们,事后清算时,就因为这事被判劳改。
目前来说,这十几二十天的劳改已经是玉华公主能想象得到的最大的苦难,她暂时不清楚,如果不是为了搞事情,林一是支持她劳改个十几年的。
进入五原的过程很顺利,通关需要文牒,这玩意儿苏赫部是直接拿了克烈部的文牒,再盖上苏赫阿那的印,印这东西在魏朝是权柄,官员是官印,皇帝是玉玺,但在苏赫部落不过是玉石雕的摆设,是去年要和魏朝通商才现制的。
林一给苏赫忽律介绍道:“边城很热闹的,穿皮子的是我们雪域的人,穿布的是魏人,很好分辨的吧?好像有什么规定说魏人不许穿皮子,这样好区分什么的。”
王澈用一把大蒲扇盖在脸上,人还躺在板车里,闻言解释道:“是商贾平民不得穿绸缎丝罗,没有不许穿毛皮,只是皮子热不透气,夏季少有人穿。”
而雪域人嘛,来来往往那些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皮裤的黑皮男人就是了,也有零星一些女人,遮了胸口就行,肚子是露在外头的,不是故意露肉,就是纯热的。雪域人通常不穿魏人的麻布,这东西骑上马一磨,那滋味厉害着呢。
苏赫忽律就伸着头到处去看,一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他的天一直挺简单的,就是雪域的蓝天白云,和一年之中大多数时候的雪地雪景。苏赫部落再热闹也是游牧的,哪有这走几步就是人,到处都是人,人还挤着人的场面壮观,甚至走着走着不得不下马,因为骑在马上简直动不了几步。
边郡的世家大多数和辽东风家一样,是大世族分出去的庶支,五原郡也是差不多情况,没有太强势的大世家,倒有五六个小世家,边郡郡守一般是空降,人家大世族的精英来历练养望的地方,也就少了很多争端。
五原郡守杜峰字不群,年近五十了,客客气气地招待了苏赫使团,并且什么都没问,反而露出一副感激之色,叹道:“公主殿下才去雪域不久,失了丈夫,苏赫大汗专程派遣二王子送我公主归家,实在是仁善之举,我与雁门郡守修书一封,这样过关时流程能少一些,也免得使者疲累。”
苏赫忽律一听就很高兴了,这会儿众人在郡守府邸吃酒席,林一埋头苦吃,王澈干脆没来,全是苏赫忽律在那儿发挥。
二王子很是认同地说:“别的不提,你们的公主实在是烦人!她都坐最大最好的车驾了,还天天在车里哭,我们骑着马磨着裆,哪个不比她劳累,还得听她嚎,也没见落几滴真眼泪。”
林一充当了翻译官的角色,一开口就很正宗,还绘声绘色模仿苏赫忽律的表情,“恁家那个公主真烦银啊!坐滴最大最舒坦滴车,成天价在车里号丧。俺骑马都磨裆,哪个不比他遭罪?还得听她嚎,可木看见掉几个真泪儿!”
杜郡守愣住了,也不知道是被这两个谁的话弄愣的,但很自然地找补,“这、大概是公主新寡,心情郁郁……”
苏赫忽律喝了一大口果酒,有些不高兴地说:“我也心情郁郁了,怎么没见我嚎,这趟把她送走也好,留在部落里也是个麻烦,让她织布,她把织机砸坏一台。”
林一跃跃欲试还要翻译,这下杜郡守抬了抬手,“姑娘姑娘,杜某略懂一些雪域语的。”
林一还是很热情,只是略懂,说明不怎么懂嘛,她觉得做翻译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很专业,一点都不会让人想到她的可敦身份。
但人家杜郡守不是略懂,直接就以纯熟的雪域语开口说话了,林一只好坐了回去。
玉华公主砸坏织机,这是真事,刚被派去劳改的时候,玉华公主不服不忿不相信苏赫部真敢让她做苦役,气性起来,把珍贵的、整个部落那时才造出来十二台的织机给砸坏了,真是心疼死个人,后来织机就不让外人碰了。
杜郡守说起别的话题能够侃侃而谈,涉及皇家公主是真不好说话,只好含含糊糊地敷衍着回应,从不正面评价玉华公主的行为,一看就是根油腻腻的官场老油条。
吃完席,苏赫忽律也不再和郡守客套,吃完抹嘴起身,身后的乌珠骨碌掏出一张大羊皮,把席上吃过没吃过的菜都折吧折吧打了包。他也是有目的性的,肉菜基本全打包,然后果子之类揣兜里,很客气地给请客的主家剩下珍贵的时蔬甜点,但是没忍住把一盘非常青翠的绿叶菜也折回去了。
林一立刻离得远远的,倒不是谴责亲卫队长行为不对,而是乌珠骨碌打包了一只整鸡,林一很难接受禽鸟之类的菜肴,属于看一眼就要爆炸的那种,她也不阻止人吃,只是不想看,瘆得慌。
这一行人走后,杜郡守看了看满桌狼藉的杯盘碗碟,嘴角抽了抽。
吃了五原郡守一顿好的,接下来前往雁门郡,路上也有馆驿之类的补给点,还真的像苏赫阿那说的那样,不要钱白住,不要钱白吃,使团所有人都吃得满嘴流油。就有一点林一很不喜欢,不管哪儿的馆驿都喜欢杀鸡待客,正开开心心吃着呢,忽然一盆鸡就端上来了……
可恨,是怎么把鸡做得这么香的?不要小看我和林二之间的羁绊啊!我林一就是死也不会吃鸡的!
两天后,距离雁门郡最近的馆驿内,林一含泪咬了一口烤鸡腿,鲜嫩紧实的肉质,鸡油烤得香脆,上面还抹了一层金灿灿的酱汁,不仅闻着香,吃着更香。
王澈看她痛苦万分吃鸡腿的模样,正色道:“隼也会吃鸠鸟,大鱼吃小鱼,是有何不妥吗?”
林一又咬了一口鸡腿,心情好受多了,她的基因很杂,食性也很复杂,目前来说好像只要是肉她就喜欢吃,既然是基因里带的,那就和鸟没关系了,基因坏,鸟好。
亲卫在馆驿里坐满了桌,暂时菜也上齐,王澈便开始说正事,“雁门关守将杨裳杨无衣,在雁门威望甚深,可以说整个边防关隘之中,唯有雁门关是实打实的雄关。我们这趟能够以使团的名义进入雁门关,得以观察内部情况,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机,所以我准备以王氏子弟的身份去拜访族姐……”
林一按住了王澈,压低声音说:“观察情况随时都可以,我另外有一个计划,你先听一听。”
王澈顿了顿,看向林一。
林一笑着说道:“你的家人族人都在雁门郡里吧?好像是苦役之类,这样我们把他们带回苏赫部落吧,你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啊对了,你的家人都还在……的吧?”
王澈没吭声,苏赫忽律却是一下子抬起头来,很莫名其妙的说:“上次乌苏找我借钱……”
他的话没说完,王澈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就往外走,似乎想出门冷静冷静,林一有些担心戳到了他的心事,想跟出去看看,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让他一个人安静舔舐伤口比较好。
苏赫忽律等王澈走了,还是把他刚才说起的很无聊的话题又重新组织语言说:“上次,乌苏过来说他想要借些钱……”
林一摆了摆手,“王先生正伤心着呢,你干什么总提钱不钱的事。”
二王子马上觉得有些委屈了,小嘴叭叭的,“上次乌苏和我借钱,我追问之下才知道他连一只羊都没有了,都被王澈借走换钱补贴王家人了,他专门找了商队往雁门送钱送物啊!王家被流放时杀的是族长一支的男丁,他家是嫡支二房,他的爹娘兄弟都活着呢!”
林一看了看王澈萧瑟离去的背影,用翅尖挠了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