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372节
围住知府衙门,这事儿放在从前要是别人跟邱楚星提起来,邱楚星会毫不犹豫对着他们吐一口唾沫,要笑掉大牙。
但是现在这件事当真发生了,他竟说不出话,呆愣在原地片刻,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扈从急的已经抓耳挠腮,见邱楚星跟平时看起来也状态迥异,心中觉得不对,战战兢兢的还要说话,外头却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一阵阵,越来越近,在暗夜里响起来,显得格外的诡异。
邱楚星抬起头下了穿廊,才走到月洞门,已经跟带着大队人马正要进门的人碰了个正着。
而后他嘴唇动了动,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咕咚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已经认出来,带队的人就是广平侯宋澈。
怪不得这些天不管怎么闹,他这里都是风平浪静。
怪不得朝廷审这个案子的动静闹的这么大,但是抓住了白七爷等人的消息却是直到今天才送到他的手上。
原来朝廷不过是为了迷惑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朝廷没有查到他们所担忧的地步罢了。
宋澈一身甲胄,虽然他如今年纪着实已经不小了,可是却仍旧老当益壮,对上邱楚星的目光,他冷冷的扬了扬手,宋翔宇立即带着几个人从他身后一跃扑出,稳准狠的朝着邱楚星扑了过去。
这个架势,哪怕邱楚星真的能以一当十,也绝不可能跑的了。
邱楚星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被宋翔宇纵身一扑扑的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朝后倒,猛地后脑勺着地摔在地上,发出轰隆一声闷响。
他被撞的整个人都懵了,反应过来便被宋翔宇这势头弄的又惊又急,立即朝着反方向滚去。
不能落在宋家父子手里!
他头一个念头就是白七爷那边还不知道吐露了多少要命的东西,若真是什么都说了,那这宋家父子简直就是来讨债的阎王爷,他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个时候,哪里还管什么官位不官位,他只想撒腿就跑,远远的跑走。
宋翔宇追上前毫不迟疑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将他钉子一样钉在了原地,低着头朝他冷笑:“大人,你这么急着要跑去哪儿?”
邱楚星张了张嘴,到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生出些侥幸来:“这话正该我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知府衙门,可知是死罪?!”
宋翔宇嗤笑一声,伸手朝后招了招手,立即便有一个兵丁上前将一块令牌放在他手里,他拿着令牌冲邱楚星晃了晃,讥诮的问:“怎么,邱大人认不认得这个东西?”
邱楚星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了,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宋翔宇拖着,像是拖一个麻袋一样从院子里一直往台阶上拖。
虽然入了秋,但是到底还不算冷,他穿的单薄,被这么拖着在地上走,他后背的衣裳被磨破了,整个人的后背都火辣辣的痛,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宋翔宇毫不客气,把他给拖到了花厅中,扔一条死狗一样往地上一扔,便直截了当的问:“你当年是怎么知道先太子的行踪,又是如何勾结了齐云熙,对先太子动手的?”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邱楚星魂飞魄散。
白七爷真的什么都说了!
他心里冰凉一片,想到白七爷当时在泉州时说的话,牙齿一下子磕在了舌头上,一时痛的忍不住龇牙。
宋澈随后进来,他比宋翔宇还是要客气一些,在上首坐了之后,挑眉看向邱楚星,沉声说:“邱大人,你也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们既然会来这里,便是已经有了证据。为了你自己少受些苦,还是不要彼此麻烦,你说是不是?”
邱楚星舌头发麻,被宋翔宇给踩的又喘不过来气,他只好糊弄的转过头去:“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是么?”宋澈轻笑了一声,见宋翔宇暴躁的又要动手,便摆了摆手让宋翔宇稍安勿躁,自己悠然看着邱楚星:“邱大人,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我们大家心中都有数。好吧,既然你还是如此坚持,那也没什么,你掌管惠州海域,白先生说,你这里是有法子联系上沈海的人的,到底是不是,我想也不能求证,既然邱大人存心想要把事情弄得复杂,那咱们也就干脆弄复杂一些,最好是跟白七爷那样,闹出个轰动全大周的案子来。”
他说着,冷冷吩咐底下的人:“把知府后衙所有人都看管关押起来,女眷单独关押,邱大人的书房,一张带字的纸也不能漏下,我们都是有大用处的。”
宋澈令行禁止,他一发话,他手底下的人便毫不迟疑的去执行命令了,看的邱楚星右眼皮跳了跳。
第852章 五十一莫测
接下来的好几天,邱楚星都被关押在自己知府衙门的一间柴房里,里头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堆木柴和拿来引火的松毛,逼仄得连光都似乎懒得透进来。邱楚星被扔在柴房里,连睡觉都只能睡在松毛上头,时常被磨得醒过来,如此反复几天,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又累又倦,脑子也慢慢的糊涂起来,连日子也记不清楚了。
他原本以为宋澈父子肯定是要对他严刑逼供,逼出当年的事,还有这些年在福建任上的事的,可是宋澈父子却好像丝毫不急,不仅不问,还直接把他扔在这柴房里头,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他们一次都没来过,甚至连送饭的人都只在门外放下饭碗就走,也不收碗走,这些剩下的空碗散发出的馊臭一开始把他熏得眼泪直流开始作呕,可是等到几天下来,他已经没有丝毫反应了。
原本挖空心思的想着该如何敷衍应付宋澈他们的盘问,但是宋澈他们似乎要这样无休止的把他晾下去,他又从心底生出一阵恐慌。
他们在书房是不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他平时虽然十分谨慎,把东西都保存的很好,但是谁又能做到万无一失呢?难道他留下了什么线索被宋澈他们发现了?
还是说,宋澈不来逼问他,而是去逼问他的妻子孩子了?
若是如此,他夫人会不会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邱楚星心绪涌动,又担心又惶恐忧虑,整个人都焦躁得不行。
一直等到再被关了几天,他开始觉得度日如年,也开始不肯吃饭,可就算是这样,外头除了送饭的人之外,也没有任何人来看他一眼。
他们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
邱楚星害怕起来,他扒着柴房昏暗的小窗户,歇斯底里的大吼:“放我出去!我有话要跟宋澈说!我要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宋澈没来,宋翔宇倒是来了,隔得远远的捂着鼻子嫌弃的看了邱楚星一眼:“邱大人,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住的好好的吗,要见我们做什么?”
邱楚星觉得有点荒谬,分明是宋澈他们该来想尽办法从他口里抠出些东西来的,但是现在却是自己先熬不住。
他两只骷髅一样的手朝着宋翔宇伸出去:“我……我可以说当年的事……”他嘴唇干渴得全都是起了皮,随着他说话冒出一点点的血珠,往前爬了一段路,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宋翔宇,再次重复:“只要你们保住我的性命,放了我,我就跟你们说当年的事!”
不同于他想象当中的场景,宋翔宇没有欣喜若狂,甚至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讥诮的问:“你当真以为我们在乎吗?”
什么?
邱楚星有些茫然,等到见到宋翔宇脸上的讥诮嘲讽,他才恍然大悟----是啊,自己能交代的,自己知道的,白七爷难道不知道?
所以宋澈父子不是用手腕让他屈服主动开口。
他们是真的不需要他开口了。
邱楚星挣扎着往前扑了一下,正好扑到了宋翔宇跟前,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尊严顾不得之前的那些算计和顾虑,只是哆嗦着嘴唇开口求饶:“不不不,我还知道很多,我还知道很多秘密,世子,世子你救救我……”宋翔宇一脚踹开他,蹲下身来跟他对视一眼:“你忘了吗?我早已经不是广平侯世子了。”
邱楚星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糊涂,而后又反应过来。
是啊,宋翔宇的大儿子给小儿子下了毒,这事儿闹的很大,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成国公府的人做的,他们还曾经看过好一阵的热闹。
从那以后,宋翔宇把成国公打了一顿,他就已经不是世子了,还被送回老家反省。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涌上许多念头,一时头痛欲裂,只好求着哭着朝宋翔宇哀求的问:“那大人,你们需要我干什么?我能帮你们很多忙的……”真的能帮的上很多忙的。
他最知道一个人没有价值的时候的下场了,他绝不能落得那个地步任人宰割。
宋翔宇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半响,忽然问:“你当初提议并且一力促成陈冲的女儿被送去沈海那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嘴脸吗?”
说起这个,邱楚星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宋澈父子是这样的态度,为什么会从京城过来。
他们真的不是为了查当年先太子的死因,安歇经过接二连三的许顺齐云熙,再加上现在的白七爷,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如何,他们早就已经能过拼凑出来了。他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沈海。
邱楚星如遭雷击,惨白着脸后退了几步。
做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是死,但是通敌卖国,那不仅是死,还是灭族的罪过。
不,他早就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要灭族的错事了。
但是,他从前总觉得这一切要被发现是很难的。
毕竟这十几年,他们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邱楚星才觉出怕。
宋翔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邱大人,若你没别的要说的,那我就不奉陪了。”
邱楚星伸手做出个阻止的动作,但是手又僵在半空,抿了抿唇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宋翔宇没有再理会他转身大步走了。
回到签押房的时候,宋澈还在忙碌,他进了门喊了一声父亲。
宋澈就转过头来,对他挑了挑眉问:“他要开口了?”
“什么开口?”宋翔宇想到邱楚星,脸上带着几分不屑:“是怕死,但是却还遮遮掩掩,狡猾的很,想要抛出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糊弄我们,这些人胆大包天,都敢掳掠朝廷命官的女儿送给海盗了,他们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宋澈抬起眼皮,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朝宋翔宇招手:“你过来看这些东西。”
宋翔宇急忙朝着他疾走过去,宋翔宇便指给他看:“邱楚星的后宅私账,可不大对头。”
第853章 五十二漏洞
因为他们来的秘密,邱楚星的书房没有经过清理,但是他们找到的东西还是很有限,这个人太谨慎了,这几天一直盘账和查找邱楚星的往来书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异常的排查过去之后,最后也都一无所获。
宋澈这回说有了发现,宋翔宇便往前几步拿到了账本,一页页的翻过去,皱起眉头来:“看不出有什么不对……”邱楚星明面上的账目是做的很好的,内宅四张跟他的俸禄也对的上,甚至连老家的人来托人情要了多少银子,他这里都有记载,但是这样的账目有什么好看的?
宋翔宇不解的看向自己父亲:“爹,你到底看出了什么不对?”
“你没发现吗?他们每个月都有老家的亲戚过来。”宋澈笑着拍了拍账本:“邱楚星的老家的人可真是够多的啊。”
经过宋澈这么一说,宋翔宇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忙的又拿过账本,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之后便忍不住点头:“我看出来了!爹,这是不是说明……”说明这些来要钱的人其实就是跟邱楚星勾结的海盗?
也就是沈海他们的人?
若真是如此……宋澈的手指滑向账本上的日期,沉声开口:“是不是的,等一等,就知道了。”
反正隔得时间也不远了。
宋翔宇嗯了一声,在旁边坐下抹了一把脸,忽然有些感慨:“一直想做的事儿,还以为怎么也得再等上个十几二十年,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也不知道,不知道阿恒那里知不知道。”
如果萧恒知道,应当也会觉得开心吧?
他的父母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他们是死于一场阴谋,一场前朝欲孽跟朝廷重臣勾结布置好的惊心的陷阱,并不是一开始他们猜测的那个最可怕的原因,不管怎么说,这总值得令人觉得更加安慰一点儿。
听见宋翔宇提起萧恒,宋澈的目光里带了一点儿温度:“也不知道他那边顺不顺利。”
云南瘴气多,自来都是许多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苏嵘他们一路走过来,不少士兵和底下的人都染上了瘴毒,弄得十分狼狈。
对此,唐源也只能叹气:“已经尽量给了防备的药,但是这种事是不可能真的防的密不透风的,这已经比预想当中的情况要好的多了。”
越是临近云南境内,萧恒就越发察觉出这西南边陲之地跟京城的区别,唐源见连苏嵘他们都有些适应不了,便拍了拍边上的一块石头坐下,对萧恒道:“殿下,你知道为什么从太祖时期打到现在,已经说了无数次要收服云南,但是这边的叛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平息么?”
已经是傍晚了,远处云霞满天,五彩的云彩环绕落日,远远看去瑰丽雄壮,萧恒若有所思,他来之前自然不是毫无准备,早已经阅读过无数典籍记载,路上也问过了木三小姐跟唐源,知道云南地形复杂,土人居多,如今还未彻底归化,皇权在这里还不如当地土司的话来的令人信服,他嗯了一声,坐在唐源边上:“您也已经说过了,一来是土人对朝廷归顺之心还不强,二来就是他们本身更听土司的话,第三……”唐源笑着看向他:“第三是什么?”
“第三,当地的人信仰不一,有信奉佛教的,也有信奉巫族的……”要让这些人归心,只靠打,当然是打不死的,你总不能把这些土人全都打死。
能想到这里,就已经很好了,唐源满意的看着萧恒点头:“殿下能想到这里,就已经十分不错了,你说的是,所以我们要平乱,也不能贪功冒进,一味的打压,这样不仅不能成事,反而还惹人生怨。”
当初太祖之所以设立土司,也正是因为当地百姓实在是难以教化,便想着以当地人治理当地人,只要土司是顺从朝廷的便是了。
只是如今几代发展下来,土司未免也有了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