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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 第2节

  他说若是有来生,再也不要做宋家的孩子了。
  这个时候,人生走到末路穷途,苏邀心里想起宋恒,忽然觉得手脚发麻。
  若是宋恒还在,若是还有来生……
  第2章 新生
  更鼓已经敲了三下,贺家上下却还灯火通明,黑夜里有仆妇提着灯笼不断进进出出,向来规矩繁重的贺家热闹地如同过年。
  一片忙乱里,贺二奶奶轻轻打了个哈欠,急忙伸手掩住了嘴角,忍住了心里的不耐烦:“这可又是怎么了?又病了?”
  值夜的丫头出去了又回来,带来了可靠的消息:“是,听说表姑娘又梦魇着了,高烧不退,现在太太正急着让人出去找大夫呢。”
  贺二奶奶皱起眉头。
  自古以来表姑娘就是最多事端的,借住在家里,总容易生出些瓜田李下表哥表妹的事端来,可她们家这位表姑娘却跟别的表姑娘不同,在家里住了这么些年,一直都老老实实的,是个老实人,能不给人添麻烦就不给人添麻烦。
  养了这么些年,前些天京城那边终于有信来,小姑子和那边的姑爷总算是想起了这个被掉了包的亲生女儿,要接回家去了。
  贺二奶奶还以为从此就这么着了呢。
  谁知道临了行囊都收拾好了,也定了由二爷送她进京,这从不事多连病痛都没过几次的表姑娘忽然就病了。
  这一病就病了两个多月,一直从夏末拖到了深秋,眼看着还有愈发严重的迹象。
  贺太太心疼外孙女,自然不肯放她病歪歪的进京去,最近不断的请医问药,可半点进展也没有,闹了这么久了,这病似乎更严重了。
  贺二奶奶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已经换好的衣裳,站起身道:“走吧,看看去,省的怠慢了婆婆的心肝儿肉。”
  这话里含着怨气,丫头紫荆不敢说什么,刚熄了灯笼进来的贺二奶奶的乳娘王氏却笑了一声,自然而然的上前接过了紫荆的活计,扶着贺二奶奶出了门槛:“您可别这么说,怎么跟个小孩子计较起来了?”
  王氏是自小服侍着贺二奶奶汪氏长大的,情分非同寻常,说完了这一句,她才说起正事:“京城那边催促,说是问过高人了,过年之前必得把表姑娘接到京城去的。一个表姑娘,平常又老老实实的,对您也尊重,您可别耍小孩子脾气,平白惹得太太不高兴。”
  听话的孩子在哪里都是惹人喜欢的,尤其是这个苏邀又有那样离奇的经历,生出来就被抱错,流落在外过了几年才被接回来。
  许是在商人之家长大的缘故,苏邀极懂的察言观色,从不跟人为难,见了人就带三分笑,平心而论,相处了这么几年,不仅贺太太看重她,她跟大嫂这两个当舅母的,也的确是对她有几分真心。
  何况人都要走了,要是在最后还闹出点闲话让人以为她这舅母不慈,一来得罪了婆婆丈夫,二来还得罪那个难缠的小姑子和苏家,的确是不值当。
  因此贺二奶奶到了贺太太的芳华苑的时候,感情格外的真挚热心:“娘,幺幺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一直病着,怕也不是事儿……”贺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保养得宜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皱纹。
  外头的天黑沉沉的,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丛林里的狮子,随时准备吞噬一切,内室里传来压抑悲切的哭声,病得久了,苏幺幺的哭声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小奶猫儿似地,弱弱的带着压抑,似乎随时都要随风消逝。
  惊雷炸响,时间像是被撕开了一条裂缝,恍惚间贺太太似乎重新回到多年前那个狼狈不堪的雨夜。
  也是那个时候,她失去了丈夫,女儿被迫在破庙难产生下孩子……贺太太几乎控制不住情绪了,好在这个时候贺大奶奶从内室出来,松了口气的样子,见了贺二奶奶也来了,先点了点头,而后就急忙跟贺太太说:“娘,烧退了,就是人还混沌着,问她什么也不肯说,许是病得久了,让她睡上一晚或许也就好了……”贺太太疲倦的吐出一口气,夜色里窗外那棵枣树也格外可怖,被风一吹左摇右摆,张牙舞爪的叫人心烦意乱。
  她收回目光,手指点在桌面上,引得两个儿媳妇一道看过来,才慢慢的说:“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这几天了,大家都求个善始善终罢,幺幺的事,劳烦你们了。”
  她自从十年前出事,身体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早已经不当家理事了,家里的中馈都是交由大儿媳妇掌管,二儿媳妇偶尔帮衬。
  贺大奶奶和贺二奶奶眉心一跳,对视一眼,都急忙说应当的。
  贺太太摆摆手,夜色已深,她听说苏邀已经睡了,便只是隔着帐子看了她一回。
  帐子里的少女颜色明媚,就算是病着,身上也如同裹着一层江南的雨雾,美的叫人睁不开眼睛。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对着边上伺候的燕草挑眉:“好好伺候,姑娘明天醒了想吃什么,尽管告诉黄嬷嬷。”
  一灯如豆,本该睡着的苏邀重新睁开眼睛。
  窗户紧闭,垂下来的帐幔是天青色的,她少女时最爱的那座画屏,如今就立在不远处。
  她记得她死了,可是睁开眼,她却不在地府,反而回到了寄居的贺家。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怨念太重,所以老天让她回来看一看。
  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仍旧还在这里,连这具身体也从一开始的僵硬逐渐变得灵活。
  这让她确定了一件事。
  她应当是重新活了,重新活在了十几岁的身体里。
  “姑娘醒了?”燕草听见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手脚麻利的卷了帐幔,带着一脸的笑意看着她:“饿了没有?外头还温着粥,我给您端来好不好?”
  重生以来的那层朦胧的雾彻底被揭开,上一世的一切如同一张画慢慢隐去,苏邀看进燕草的眼睛里,这个女孩子目光清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个从她来贺家开始就跟在她身边的丫头,上一世却被迫自梳,跟在她身边一辈子不嫁。
  她死的那么落魄,苏家的人怎么会好好待她的丫头?以燕草的性子,只怕还会跟着她一道走……“姑娘?”见她没有反应,燕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忍不住叹了口气。
  相伴多年,她多少知道些苏邀的心事,贺家再好,到底只是外家,苏家到如今才急慌慌的要接她回去认祖归宗,说起来,没什么诚意,也看不见多少对女儿的在意。
  不过这些话不是她这个当丫头的该说的,想了想,燕草问她:“姑娘,是不是怕回去啊?”
  苏邀眨了眨眼睛,从复杂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
  生命果然是很珍贵的东西,重活一次,从前看不清楚的,都看清楚了,从前舍不得的,现在看看也就是笑话。
  从前患得患失是因为在乎。
  可是死过一次之后,她已然能对苏家三房的所有人死心了。
  怕回去吗?
  不,她要回去。
  她是不喜欢苏家,可是该还给她的,苏家也一点儿都别想吝啬。
  她当然要回去,还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既然循规蹈矩予取予求还不能让他们满意,那她就干脆不想让他们那么如意了。
  窗户被人轻轻拍响,管事桑嬷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不早了,伺候姑娘早些睡吧,别引着姑娘费神。”
  这是京城苏家派来的妈妈,向来不苟言笑,很难亲近。
  燕草急忙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好,月光顺着缝隙洒进来,照在苏邀的脸上,头发上,倾泻在地上,她转过头,看见苏邀的眼睛,冰凉残酷得像是这一地的月光。
  可等她再要细看,苏邀却已经回身躺下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挠了挠头,轻手轻脚的在脚踏上躺下来,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打了个盹儿,天色就已经亮了,燕草低声唤了苏邀几句,听见她答应,便拉响了窗边的铃铛,外头早就已经等着的丫头们端水的端水,捧壶的捧壶,一时都涌了进来。
  桑嬷嬷落在最后,进来之后先打量苏邀一眼,见她虽然面色苍白,身形瘦弱,可精神却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就淡淡的点了点头:“论理,姑娘大病初愈,原本该让您好好休养一阵,可今天是个大日子,姑娘若是还下不了床也就罢了,既好了,该去迎接长辈。”
  贺家的二姑奶奶,也就是苏邀的二姨今天回来,早就已经递了帖子的,苏邀的确该去拜见。
  她瞥了桑嬷嬷一眼,面色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是冷的。
  桑嬷嬷是苏家派来给她的管事嬷嬷,掌管着她房里的大小事务,也是苏家跟她最直接的联系,从前为了在桑嬷嬷面前有个好印象,苏邀对她几乎言听计从。
  连桑嬷嬷的女儿珍珠,也在她身边当了个大丫头,有头有脸,排在燕草她们几个之前。
  这对母女…珍珠已经越众而出到了苏邀跟前了,笑盈盈的捧着帕子来给苏邀擦脸:“姑娘可要快些,我们从外头进来,还听说姑奶奶的车架已经到了巷口了,您迟了可不好。”
  她们一来,燕草她们几个就被挤到了后头去,苏邀扫了她们一眼,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就出了门。
  贺太太自从寡居之后就深居简出,平常无事甚至连院门都是不出的,就在自己房中设了小佛堂,等闲不出来,可今天有喜事,因此她的院落难得热闹。
  才到了泰安院门口,贺太太身边的春桃就迎了出来,笑着看了她一眼:“阿弥陀佛,表姑娘可算是好了,快请进来,太太正想着呢,才说不必劳动姑娘,省的添了症状……”说是这么说,却已经引着她进去。
  寄人篱下么,既然还能得长辈的宠爱,那就更该付出加倍的小心,这才能走的更长久。
  苏邀静静的进了门,才到门口,就听见一道爽利的声音响起来:“这么说,那幺幺未必能顺利进京去了?”
  她步子顿了顿,才绕过了博古架,端正的上前给上首的贺太太请安。
  屋里众人都静下来,表姑娘在商户人家长大的,这大家都知道,也因为这一点,表姑娘怕被人嘲笑,格外下苦功的学习礼仪。
  可或许也因为是太过用力了失之自然,看着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这回她进来,短短一段路却走的叫人赏心悦目,这变化……贺太太已经出声喊她起来了,有些心疼的招手把她叫到身边:“不是交代过你身边的人,不必让你过来,你姨母在家中还要住上一阵,都是自家人,什么时候见不是一样的?”
  大病初愈,苏邀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但是难得的是她生的实在太好,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哪怕是顶着两只黑眼圈,也只是给她添了两分怯弱,看着却更显得秀丽了。
  第3章 引导
  她怔了怔,才侧头对贺太太说:“幺幺长得真是好看,这样漂亮的相貌,将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锦绣前程。”
  好样貌吗?
  苏邀早就不大在意自己的长相了,好相貌并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总让她被指指点点,或许因为她一开始出嫁的理由就天生弱势,人家提到她总要暗暗地评论一句,说她长得太过妖媚,一看就不是当大妇的料。
  贺太太笑的眉眼很柔和:“这个小丫头自来就长得得人意……”一句话还没说完,贺大奶奶从外头不等通报就进来,看了苏邀一眼,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对贺太太道:“娘……”苏邀就知道必定是跟自己有关的事,垂下眼帘看了旁边的姨母一眼,心中有了数。
  上一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二姨回来省亲,结果还有另一批客人也不请自来-----养了苏邀九年的沈家找上门来了。
  沈家只是一介商户,伯府远在京城又是高门望族,不是他们能攀扯的上的,几年间,他们也曾去京城,想找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却屡屡碰壁,连伯府的门都进不着。
  后来他们好不容易辗转打听到苏邀的下落,就找来了贺家,想要见一见苏邀。
  这对于苏邀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见了,不说本来就对她冷淡的苏家会怎么想,就连贺家的人也会觉得她果然是商户家长大的,拎不清。
  可不见,又要被人诟病是天性凉薄,连养了她十几年的养父母也能拒之门外。
  同样是身世尴尬的苏杏璇却被保护的好好的,高门大户在她周边筑了一堵墙,密不透风的把她给保护起来……贺太太看了苏邀一眼就道:“你姨母远道而来,晚上一道给她接风洗尘,你先回去休息休息。”
  苏邀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什么也不多问,挑不出错处的给她们行了礼告辞。
  出门的时候,她隐约听见贺姨母感叹:“哪里像是商户人家养出来的?一举一动看着都是大大方方的,小妹糊涂了……”她勾唇笑了笑,转过了回廊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还没进门,就见桑嬷嬷带着珍珠已经焦急的迎上来了。
  珍珠一面熟练的挤开燕草往前给苏邀塞了个手炉,一面压低声音很隐晦的对她说:“姑娘知不知道,您那边…的爹娘来了……”说她养父母是她爹娘是很犯忌讳的事,就连贺家的人也是看不起沈家这等商户的,一门心思希望她忘了沈家。
  不过珍珠却敢说这话,究其原因,是因为仗着她是苏邀身边第一人罢了。
  苏邀看了她一眼,步子顿了顿,还是进了屋子。
  燕草就有些着急的喊了一声姑娘:“您……”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珍珠已经跟着苏邀进屋里去了,桑嬷嬷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见个小丫头提着热水来了,就让燕草去捧盆。
  桑嬷嬷是管事嬷嬷,又是从京城来的,这一屋子的大小事务都归她管,连苏邀也对她言听计从,很是尊重,燕草得罪不起她,抿了抿唇,只好接过了那个盆,心不在焉的想着桑嬷嬷她们要做什么,听珍珠的口风,竟然是想撺掇着苏邀去见沈家夫妻的,那怎么行?!
  她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剧痛,哎呀了一声,下意识就要松手。
  “姑娘可端好了!”桑嬷嬷冷冷的看着她,目光冷淡:“你可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总不能捧个盆这样的差事都做不好吧?!平常就让你们多在差事上留心,你们总是当耳旁风,正经差事不做,其他的事倒是上心!”
  燕草顿时不敢再吭声,心里凉了一截,忍着剧痛捧着盆站在廊下,一时之间觉得苏邀的处境也是这样水深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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