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完结屋>书库>综合其它>迫嫁疯骨> 迫嫁疯骨 第68节

迫嫁疯骨 第68节

  明晏光看着他这副模样,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什么少
  言寡语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在他眼里都是狗屁!
  他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抓住沈照山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屋里拽,嘴里低吼着:“少他爹的在这儿装深沉!人都快没了还管她想不想见?进去!”
  沈照山猝不及防,竟被明晏光强拉着踉跄了一步,撞开了房门。
  屋内,烛火摇曳。禾生和栗簌正紧张地围在榻边。
  只见昏迷中的崔韫枝,身体似乎正经历某种痛苦,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额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姑娘眉头紧紧蹙着,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细微、破碎的呓语。
  明晏光立刻松开沈照山,抢步上前查看。
  沈照山站在门口,没有再靠近。
  阴影依旧包裹着他,像一层无形的铠甲。他远远地看着,目光沉静,仿佛刚才被强拉进来的短暂失态从未发生。
  明晏光俯下身,侧耳倾听。
  “呜……鸦奴……别丢下……我……”那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明晏光皱紧眉,一时没听清。
  沈照山的身体却猛地一震。
  他像是被无形的利箭射中,一直维持的沉静外壳瞬间裂开一道缝隙。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踩碎了地上的光影。
  这一次,他没有再停下。
  他无声地、迅速地走到榻边,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床榻一角。
  他没有理会明晏光和其他人,径直在崔韫枝枕边单膝蹲了下来,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侧过头,将耳朵凑近崔韫枝的唇边,屏住了呼吸。
  那微弱的、破碎的呓语,终于清晰地、断断续续地钻入他的耳中:
  “鸦……鸦奴……冷……好冷……”
  “鸦奴……”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无声却汹涌的滔天巨浪。
  第48章 凛冽风她不信他。
  那声微弱的“鸦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照山死寂的心湖里激起的岂止是涟漪,是无声的滔天巨浪。
  他维持着单膝蹲跪在榻边的姿势,身体僵硬如铁铸,唯有耳廓因方才的贴近还残留着一点虚幻的温热。
  明晏光是何等机敏之人,立刻捕捉到沈照山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以及空气中陡然弥漫开来的、复杂到令人屏息的情绪。
  他迅速给禾生和栗簌递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催促:“出去。”
  禾生还挂着泪,满眼担忧地看了看榻上的人,又看看床边沉默如山的少主,被栗簌轻轻拉了一下袖子。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守在原地愣怔,被栗簌又拉了一把,才恍然大悟。
  栗簌眼神示意,禾生终于会意,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明晏光紧随其后,临出门前,还体贴地、极其轻微地带上了房门,将最后一丝缝隙隔绝。
  寝室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烛芯燃烧时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崔韫枝依旧虚弱却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声。
  沈照山没有动。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巍然不动的守护神邸,又像一座被遗忘的雕塑。
  阴影笼罩着他半边脸颊,将那清晰的指痕和嘴角的破损隐去大半,只留下冷硬的轮廓线条。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崔韫枝苍白的面容上,看着她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开始细微地颤动。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终于,那双紧闭的眼睫挣扎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点缝隙。崔韫枝的睫羽又长又密,微微动起来,也十分显眼。
  初醒的迷茫水雾氤氲在眸底,视线涣散,毫无焦距地落在近在咫尺的、模糊的人影轮廓上。
  熟悉的气息……鸦奴……
  意识尚未完全从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中抽离,巨大的依赖感和委屈瞬间攫住了她。
  方才梦中那乍然变化的长安城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消失的人失而复得,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少女心中一喜。
  崔韫枝几乎是凭着本能,那只未被压住的、冰凉纤细的手微微抬起,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急切,摸索着探向床边那模糊人影的小臂衣袖。
  指尖距离那玄色的衣料只有毫厘。
  就在即将触碰到的一刹那——
  崔韫枝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看清了眼前人清晰的面容——不是长安深宫里那个青衫少年鸦奴,而是眉目深邃、轮廓冷峻、带着塞外风霜的沈照山!
  梦境与现实瞬间撕裂,冰冷的寒意一点儿一点儿将肺腑稀薄的气息夺尽,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
  沈照山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依赖如何被无法压抑的惊恐和疏离取代,看到了她脸色如何从迷茫的迫切骤然褪成一片苍白。
  那只伸向他的手,像被无形的火焰烫伤,猛地缩了回去,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不知道崔韫枝昏迷期间的梦中到底见到了什么,但眼前人的抗拒却不会骗人。
  果然。
  沈照山在心中无声地自嘲,唇边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看吧,她醒了,也认清了。这避之唯恐不及的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直白地告诉他——她不想见他。
  崔韫枝猛地偏过头,将脸深深埋进枕间。
  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枕上冰冷的丝缎,肩膀因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巨大的委屈、身体的剧痛、梦境的破碎、现实的冰冷……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沈照山沉默地看着她颤抖的背影。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哀嚎都更沉重地敲打在他心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滞涩。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榻边投下更深的阴影,几乎将蜷缩的崔韫枝完全笼罩。
  他似乎是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无数言语到了嘴边又都被咽了下去,化作开不了口的隔阂。
  男人只是走到一旁的暖炉小几边,那里放着一碗一直温着的、深褐色的汤药。
  他端起药碗,碗壁温热,药气苦涩弥漫。走回榻边,没有坐下,依旧站着,只是微微俯身,将药碗递到崔韫枝脸侧的方向,声音低沉平稳,微微放缓了些,只是不见任何失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震动从未发生:
  “先把药喝了。你方才吐得厉害,药效怕是没留多少。”
  他的声音打破了二人屋檐的静寂,也像一根针,刺破了崔韫枝勉强维持的脆弱屏障。
  哭泣声渐渐微弱下去。崔韫枝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转头看那碗药。
  她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埋在枕头里的脸转了过来。泪痕交错在苍白的脸颊上,泪眼朦胧,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帐幔,仿佛透过那繁复的纹饰,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过了许久,久到沈照山端着药碗的手指都有些微僵,她才极其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的话。
  “沈照山……”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缓缓地、聚焦般落在他端着药碗的手上。那只骨节分明、曾握刀也曾执笔的
  手,此刻稳稳地托着青瓷药碗,碗沿升腾着氤氲的热气。
  崔韫枝看着这个姿势,看着那碗深色的药汁,眼中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你知道……我刚才梦见了什么吗?”她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照山的心猛地一沉。方才那几声“鸦奴”犹在耳边。
  他当然猜到了几分,关于长安,关于过去,关于那些早已被血与火埋葬的旧梦。他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碗中药汁平静无波,唯有他自己知道,指尖传来的那点温热,是如何灼烫着他的神经。
  他垂下眼帘,避开她泪水涟涟的直视,目光落在碗中深褐色的药汤上,声音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不知道。”
  他说。
  崔韫枝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或者说,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断断续续地说下去,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泪水:“我梦见……我回到长安了……”
  “长安……真好……”
  她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味那虚幻的温暖,泪水却流得更凶,“东直街的馄饨摊……西市的猴戏……宫墙根下……卖糖人的老翁……还有……”
  少女的声音哽住,那个名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真好……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
  每一个字,都滴答、滴答,穿石的雨珠似的,砸穿沈照山的心脏深处。
  长安,长安。
  那个繁华锦绣的牢笼,也是她魂牵梦萦却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而他,正是那个将她拖离故土、卷入这塞外腥风血雨漩涡的人。
  血仇、立场、算计、伤害……无数冰冷而沉重的东西,如同无形的铜墙铁壁,横亘在他们之间,将他们隔绝在两个无法触碰的世界。
  寝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比刚才更甚。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崔韫枝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如同细碎的冰凌,在寂静中反复敲打。
  时间失去了意义。绝望和冰冷如同潮水,几乎要将崔韫枝彻底淹没。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尽,只剩下干涸的痛楚和麻木。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寂静几乎要将一切都冻结成冰时,一直沉默伫立、如同磐石般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沈照山依旧端着那碗早已不再温热的药。他微微抬眸,目光越过那氤氲的药气,落在崔韫枝泪痕交错、苍白如纸的脸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情绪,最终沉淀为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空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荡开无声却汹涌的暗流:
  “殿下,”他用了那个久违的、带着距离的尊称,声音却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让人能捕捉到的颤抖。
  “您想回长安吗?”
  *
  大青草山的风,像是昆戈严冬的先遣军,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横扫一切的蛮横,呼啸着掠过裸露的山坡。
  枯黄的草茎被压弯了腰,发出尖锐的呜咽。玄色与朱红色的衣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两面挣扎的旗帜。
  沈照山迎着风来的方向,身形挺拔如崖边孤松,沉默地望着脚下被狂风卷动、翻滚着远去的大片枯草。
  风刃刮过他左颊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淡淡红痕和嘴角的破损,带来细微的刺痛,他却恍若未觉。
  明晏光站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被风吹得眯起了眼,几次张口都被灌了满嘴的冷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