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冯·德·舒伦堡伯爵和她的父亲是很好的朋友,因而当他用“你”称呼她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委屈——只有在家人面前才会表现出的那种委屈,以至于口气显示出一种公主的“脾气”:“他告诉您的是哪个版本的?”
  冯·德·舒伦堡伯爵笑了一下,他显然能理解希尔维娅的行为——他一直把希尔维娅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关照:“指责你拥有过度的野心。”
  “我是一个瑞士人,难道这场战争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希尔维娅赌气似的地说,“在他和他的朋友们看来,哪怕是出于毫不利己的动机,对他们的事业提出合理的建议和批评,他们就觉得是在试图争夺权力。”
  “虽然我很不愿意这样说,但希尔维娅,这是可以理解的行为。”冯·德·舒伦堡伯爵轻声道,“在这场灾难中,文官贵族所能做的事情是最少的,当然,我并不是指责他们在道德上有什么瑕疵,他们毕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参与一件要上断头台的事情。”
  希尔维娅沉默了一会儿,她以一种很慢的语速承认道:“是的,您说得对。”
  “当然,有的时候,感情和理智是两回事,亲爱的希尔维娅。”冯·德·舒伦堡伯爵拍了拍她的肩,玩笑道:“我能说出这样的话,纯粹是因为我是一个不问世事的老人的缘故——我并不处于这个棋局中,因而说起来格外容易。”
  希尔维娅笑了笑,她知道冯·德·舒伦堡伯爵是在安慰她。但他这样一说,她就想起了一件事情:“您知道他们把您的名字放在了新成立的政府名单上吗?”
  冯·德·舒伦堡伯爵看了她一眼:“我现在知道了。”他的面部表情还是很平静,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显出什么变化。
  希尔维娅一下子怔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冯·德·舒伦堡伯爵解释其中的危险含义——她以为这是完全不用解释的东西。冯·德·舒伦堡伯爵看了她一眼,很快了解她的想法:“请不要惊讶,希尔维娅。虽然我已经垂垂老矣,没有办法再参与其中,但我还是想表达我个人的支持......就像我说的那样,这是一件要上断头台的事情,哪怕我的名字放在那里能让他们觉得安慰,那就放在那里好了。”
  “可这会害死您的,一旦这些名单暴露,上面的人都会被纳粹送上断头台。”
  “我知道。”冯·德·舒伦堡伯爵点了点头,“我期待着站在法庭上和纳粹对峙的那一天,期待着说出我们的主张和我们的责任的那一刻,就像白玫瑰组织的那对青年兄妹一样。”
  他顿了顿:“对于我们这样曾经掌握过国家,但没有让它变得更好的人而言,让年轻人代替我们去牺牲和冲锋是一件多么让人惭愧的行为啊。但我这具衰老的躯体,已经不允许我去战斗。但牺牲,是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曾经富有盛名的冯·德·舒伦堡伯爵的牺牲可以哪怕惊醒一个德国人,那么我的鲜血也是有价值的。你可以把我的想法称为.....老人的幻想,或者贵族的圣人情结什么的。”
  希尔维娅低下了头:“或许您可以来领导文官集团。就像国防军的贝克上将一样。”
  “不,我不能。”冯·德·舒伦堡伯爵说,“我并无指责贝克上将的意思,但把政变的权力交到老年人手中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我们缺少那种‘激情’,缺少了这种‘激情’会让整个运动陷入停滞。”
  他看着希尔维娅的面容:“你看起来很难过,希尔维娅。”
  希尔维娅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但无疑显得更难过了:“我....”
  “不要为我悲伤,亲爱的希尔维娅。对于我这样一个几近风烛残年的人而言,我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这就足够让我高兴了。”冯·德·舒伦堡伯爵说,“你看,前面有一座小村庄,多好的小村庄啊。我们进去要点水喝,好不好?”
  轰炸极少对这个地方造成影响,几座村镇安温宁静,一座座红色屋顶的小楼房在这宁静的风光满施的地区显得自然而又协调:四周是一片片蓝色的松树林,清澈的河水从山上奔泻而下。希尔维娅尝试用法语和德语向这里的居民打招呼,说自己是来这里远足的人,请他们给一杯水喝。
  警惕的居民躲在屋子后面看着他们,舒伦堡伯爵坐在了村外的一颗石头上,玩笑地用法语对希尔维娅说:“你看看,战争把淳朴的人们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希尔维娅笑着用法语回他:“或者是您和我显得太格格不入了。没关系,我可以走到上游去帮您打点水来。”
  他们还没说完,一个年轻的女人从一栋屋子里跑出来,请他们到屋子里坐坐。她住在村庄的第一家,是个很漂亮的红色房子。她长得颇为柔美,棕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比起德国人更像一个法国人:“请您坐一坐,殿下。”
  希尔维娅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确信她们从未见过——如果见过,她一定会留下印象的。她又看了一眼冯·德·舒伦堡伯爵,他正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家的小狗互相打闹,一点没有分出精力给这边:“我想和这位夫人去看看有什么能捎去城堡当礼物的,您觉得呢?”
  他们正在说话,主人家的小孩子突然追着一只小狗从屋子里窜了出,冯·德·舒伦堡伯爵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放在桌上,专心致志地陪孩子追那只小狗去了,他很喜欢孩子,甚至只顾得上告诉希尔维娅一声:“去吧去吧,亲爱的希尔维娅。”
  年轻的女人似乎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她请希尔维娅和她一起走到后花园里,屋后没有种蔬菜,倒是有不少花朵,在这个美丽的时节里,开满了艳丽的杜鹃花。
  “您认得我吗?”希尔维娅看到她的神情很紧张。
  出人意料的是,年轻的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颇为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您是个好人。”
  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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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尔维娅思考着一切和这位女士打过照面的可能性,但怎么也无法从记忆里找出这个人:“我见过您吗?”话音未落,身后忽而传来一个男人的咳嗽声:“我见过您。”
  希尔维娅转过身去,打量了许久,才认出那个胳膊上有被太阳晒出来痕迹的农夫是戴维——那位德/□□员,她曾经的股票经纪人戴维。
  她惊讶地发现,客观而言,戴维的容貌并没有很大的改变,只是蓄起了胡须,但他现在呈现出来的状态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农夫,她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些的好时机:“所以,这位女士就是您的夫人?娘家姓丹妮贝伦。梅赫伦堡人?”
  戴维招呼那位年轻的女士去给冯·德·舒伦堡伯爵倒水,特别嘱咐道:“给他带一点小饼干吧,亲爱的。”他顿了顿,毫不意外地看到希尔维娅脸上的了然的笑意,当初他的身份之所以在希尔维娅面前暴露,原因就是小饼干。
  “您的记性让我害怕,威廷根施坦因小姐。不过实际上,我的夫人.....或者更恰当地说,我的同志,战友,是法国人,她是法/国/共/产/党/员,有四分之一的犹太血统。”
  “你们并没有结婚?”希尔维娅很好奇,她感觉到面前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她之前所发现的任何世界都不一样。
  “我们没有结婚,这孩子是我的战友和她的丈夫的,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共产党员,她的丈夫在法国抵抗组织工作,不幸被捕,现在被关押在巴黎的监狱里。她被党组织转移到这里来。”
  “啊。所以没有什么久病的妻子,也没有什么缺钱的故事咯?”
  戴维看着她:“我想您能猜得到,我们在谈论一些事情的时候,并不总是谈论那些事情本身。这是我的工作。”
  “您的工作.....”希尔维娅略带犹疑地重复了他的后半句话,这是一个小技巧,可以不冒犯地追问人们感兴趣的问题。
  戴维笑了一下:“很危险的工作,比和您的冒险要危险得多。我相信您不想知道。”
  希尔维娅知道他识破了自己的技巧,也没有惊讶:“那么我就不再追问了。”她揣度着,或许在这个美丽、祥和的屋子的某个地方就有无线电或者炸药一类的东西。
  “这个村庄中有一些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他们才对您这么警惕。”戴维暗示她。
  希尔维娅轻声笑了起来:“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在这里接受您的款待,然后转身出去写一封告密信件?”她叹息一声,“我现在发现,我真是一个傲慢又无知的人。”
  “请您不要这么说,”戴维看着她笑道,“实际上,我一直非常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的经费。我也把这些如实地汇报给了我的上级们。您不用太担忧,如果遇到需要的时候,您可以来请求我的帮助。不论是战争前还是战争后。”
  希尔维娅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诺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您。”
  戴维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看得出他非常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他从花园里剪了数枝漂亮的花,递到希尔维娅手上:“您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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