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请恕我冒昧,律师,这听起来有点像集中营的生活。”希尔维娅玩笑般地说。
  “所以我的内弟给我写信时——”多纳尼律师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抱歉,我不该在这里提起这件事情,您把它忘了吧。”
  希尔维娅环视一眼四周,她挑的位置在房间的一角,靠近钢琴,但非常偏僻:“您不用担心我,多纳尼律师。我想没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的。而且,我也很奇怪,一个品德高尚、博学多才的学者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朋霍费尔和‘白玫瑰组织’有关联。”多纳尼律师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比起那对可怜的兄妹,朋霍费尔已经算是幸运儿了。可惜.......”
  他提到的“白玫瑰组织”是慕尼黑大学师生形成的反纳粹小集团,最为突出的是23岁的汉斯和他的妹妹索菲——他们印发大量反纳粹的传单,在校园里发放。但不幸被人告密,这兄妹俩都被盖世太保逮捕。他们在“人民法庭”上义正言辞地质疑纳粹所谓的胜利。之后,被以“叛国罪”砍头。
  “纳粹的集中营里关押着大量这样的牧师,有的人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我在想,如果我去求教廷或者主教们出手询问,会不会有帮助。”
  “我劝您不要做这样的事情。”多纳尼律师严正地说,“我作为一个司法部的官员这样跟您说,您明白吗?您会因此被送上‘人民法庭’,然后被作为同情者和叛国者处死的。”
  他叹了口气:“如果您,您真的很想知道,或者您的朋友里有这些人的亲属,您可以托人递张条子给我,我帮您查一查。但是,大部分的人的档案都不清不楚的。毕竟,他们很多人是由党卫队直接逮捕的。党卫队的档案只有帝国保安总局内部最清楚,他们不用给外人们审阅——”
  “那司法的意义何在呢?”希尔维娅问。
  多纳尼律师看着她:“您真是一位非常敏锐的女性,这个问题我也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但是我不能直接给您我的答案——对您而言,这太危险了。”
  他向希尔维娅鞠了个躬,大步地向房间的另外一边走去。
  希尔维娅明显地察觉到,这位律师也在贵族们那些个秘密的反纳粹集团之中。为了避嫌,她和其他的贵妇人们在一起消磨时间。她一贯亲和、温柔,很得贵妇们的喜欢。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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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六点半,施季里茨穿着墨绿色的西装,出现在他的上司舒伦堡的办公室门口。
  五分钟之后,舒伦堡穿着蓝条纹的单排扣西装,一边低声和副官说着什么,一边推开了门。
  “区队长。”施季里茨向他立正问候,略去了“元首万岁”以及纳粹礼——舒伦堡本人很讨厌这种军队式的礼节。事实上,就连“立正问候”这种礼节,如果不是施季里茨本人非要坚持的话,他也会一概免去的。
  舒伦堡是个三十多岁的美男子,出生在德法边境,是个法学出身的知识分子。他一开始对纳粹工作没有什么兴趣——他在大学里最喜欢的教授是个犹太人,还时常嘲笑希特勒的举止。
  但毕业之后,求职时政府部门对纳粹党员的偏爱和党卫队漂亮的制服让他转变了看法。他很快加入纳粹党,并为莱因哈特·海德里希所赏识,被派到神学院去做间谍。而后这位年轻人以自己出色的工作成绩一步步成为了海德里希“最好最值得信赖的支持者”。
  施季里茨和舒伦堡结识得非常偶然,那是1939年,施季里茨还在军事情报局,为卡纳里斯工作。他追踪一个无线电信号来到荷兰。
  刚好舒伦堡被派去荷兰,假装一个军中反对希特勒的将军的亲信。海德里希赋予他一切行动的权力,他甚至可以去英国,与英国谍报机关、外交部以及政府的高级官员直接接触。因为海德里希想借此行动,摸清英国在欧洲大陆的间谍网络,同时也搞清楚帝国内部有多少反对希特勒的将军。
  他们在荷兰的一个德国人宴会上认识了彼此。那时候舒伦堡认识到,眼前这位稍稍年长于他,气质冷峻、高贵,仪表堂堂,具有军人风度的男人,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工作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
  宴会后他们俩长谈了一夜,从古希腊的模仿论开始,到西欧的浪漫主义——他们都能说法语、西班牙语,也都喜欢体育、文学、音乐和绘画。等到酒过三巡之后,舒伦堡忽而向施季里茨坦诚了身份,并恳切地请求他为自己工作。施季里茨楞了一下,而后很快认识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于是当即答应了下来。
  于是酒醒之后的第二天,舒伦堡向海德里希拍了一份电报。海德里希很快向卡纳里斯要求,借调施季里茨为舒伦堡工作。那时候帝国保安总局刚刚成立,海德里希的事业正在上升。他向希姆莱汇报之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一纸调令。
  舒伦堡宣称施季里茨是军中反抗希特勒集团——“黑色乐队”的领袖的副官。高贵冷峻、风度翩翩的施季里茨立马得到了英国人的信任。
  可就在舒伦堡要飞往飞往伦敦的前夕,希姆莱给他打来了电话,说在慕尼黑发生了一起刺杀希特勒的事件。希特勒认为,这和英国间谍有关。所以他必须把两个和他们接触的英国间谍弄到手,而且把他们劫持到柏林来接受审讯。
  于是,施伦堡和施季里茨在荷兰的文洛演了一出大戏,在街头的枪战中,施季里茨掩护了枪林弹雨中的舒伦堡,并成功把两个英国间谍劫持到柏林,接受审讯。
  实际上,暗杀希特勒的爆炸案和英国人一点关系也没有,真正的凶手是住在慕尼黑的一个德国共产党员——一个名叫格奥尔格·艾尔塞的木匠。
  舒伦堡在审讯他之后,坚信这场刺杀和英国人没有关联,但他心里很清楚,借由这次“英国人的阴谋事件”,希特勒成功挑起了对英国的仇恨,并以此指责荷兰参与间谍行动。
  他曾经私下和施季里茨说过:“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尽量保全我们英国朋友的性命。我已经试过了,任何在元首面前抗辩的举动都会被认为是叛国者。”
  这次行动之后,舒伦堡对施季里茨的智慧、忠诚、勇气和坚毅非常欣赏,所以,他找了个机会把施季里茨调到了他自己亲自改组成立的政治情报处。一直到如今,他还坚持像在荷兰时那样,对施季里茨亲昵地直呼其名,并且用“你”来称呼他。
  舒伦堡在帝国安全总局的领导层里敌人多,朋友少。
  首先是因为他太年轻,被提拔得太快,又太得希姆莱的宠爱——希姆莱在海德里希的葬礼上称舒伦堡为“是我们的便雅悯(圣经中雅各最幼小的儿子,喻宠儿)”。他可以绕过帝国保安总局的局长,直接向希姆莱汇报工作。
  而那些老成的,在戈林时代就进入盖世太保的“老头子”,又觉得舒伦堡太轻浮:他长得漂亮,穿着打扮像个花花公子,毫不掩饰地和女人调情挑逗.......难道这是个严肃认真的谍报工作人员吗?
  所以,某种意义上,舒伦堡信任施季里茨,甚至把施季里茨作为他的朋友。这是他这种地位的人才能拥有的一种任性。
  舒伦堡抬手看了一眼表:“啊,已经到这个时间了。你来得很准时,施季里茨。那么这件事情就明天再说吧。”
  他的副官还穿着端正的党卫军军装,非常神气地抬手向他敬礼:“是,元首万岁!”
  舒伦堡极难察觉地叹了口气,对副官回礼。副官浑然不觉地离开了。他和施季里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显然他刚刚离开希特勒青年团,区队长。”施季里茨戏谑道。
  舒伦堡向他摇了摇手指,笑道:“他还没从那儿离开呢。施季里茨。让他慢慢适应吧,一年内,他就能适应情报部门副官的工作了。当然——”
  “那个时候,我们的人会把他调走。”施季里茨道。
  这是舒伦堡本人非常坚持以及要求的。虽然他对别人,尤其是自己的下属们非常随和友善,但实际上,他不信任这些副官。因为他自己就经常收买别人的副官,来知晓人们,尤其是那些高层官员的行为及秘密。
  “是的。我们的青年对现实缺乏最基本的了解,活在戈培尔和宣传机器编织的世界里。不能和这种人在一起工作太久,会失去判断力的。”舒伦堡诙谐地道,“这是间谍的立身之本。”
  施季里茨点了点头:“您说得对。”他们聊着帝国保安总局内部的八卦一起说说笑笑,穿过走廊,来到停车场——他们约好一起丢下司机们和副官,去公园钓鱼。
  施季里茨开车,舒伦堡坐在后排。他看着黑暗的窗外,忽而问起:“你还记得我们的英国朋友吗?”
  “嗯......”施季里茨对舒伦堡这种突然其来的问题非常熟悉,实际上,这是一种考验,在舒伦堡的手下工作,准确地判断自己的上司希望自己记不记得一件事情,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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