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Riesling迅速判断了子弹的方向,拉着I躲在了车前。Riesling留意到了散在地上的钉子,她看着钉子,皱了皱眉。
密集的子弹飞向了她们。
Riesling和I躲到了越野车靠近海崖的一边。Riesling拉开车门,从座椅下拿出一条登山绳,在密集的子弹里把登山绳的一头扣在了方向盘上。
“准备好了吗?”Riesling把登山绳扔到了海崖下,登山绳跟着重力伸展开来。
I点了点头。
下一秒,Riesling右手握着绳子,左手扣着I的手腕,纵深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海崖。海崖高度接近200米,登山绳只有不过150米,很快便到了尽头。
Riesling用力蹬了一脚崖壁,松开了绳子。
失重。
她面朝天空,四肢发麻,仿佛跌入了无法醒来的噩梦。
从海面上升起的风向上托着她的身体。可她没有翅膀。
她没有翅膀。
Icarus蜡封的翅膀早就炙热的太阳融化,而失去了蜡封的翅膀的Icarus,只能看着散落的羽毛,垂直下坠。
I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她也紧紧攥着I的,这莫名让她觉得有些安心,或许是她们曾经并肩遇到过更危险的时刻,而她们总能化险为夷。
她不知道这个时刻包不包括现在。
漆黑的海崖之上传来枪口腾腾的火光。
究竟是掉在礁石上粉身碎骨更痛苦,还是被流弹击中然后掉在礁石上更痛苦呢?
流弹和触礁的粉身碎骨,到底哪个会先来呢?
她的右肩传来一阵温热,被流弹击中了吗?她伸手去摸自己的伤口,恍惚间,她的身体摔在了绸缎一般漆黑的海面上,冰冷的海水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同时啃食她的身体。
她在下沉,身体好重,可,从她身边路过的小鱼却是轻盈的,优雅的,置身事外的。
她用尽全力抬起眼皮,可没有一丝光亮准备好了要照进她的瞳孔。冰冷的海水袭来,包裹住了她温热的眼球。
她看到了I的身影,那个身影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拼命往上拉。
可是她好疲惫,她的身体好沉,进水靴子像是灌了铅一般。这次,她死定了。或许,北湾这个没有名字的海崖就是她的终点了。
一道白光照进了她的眼睛,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又因为隔着时间的墙,显得那样陌生。她一直很想知道,她的父亲在变成墓碑上的名字之前,究竟是在哪一个经度与纬度的交点上停止了呼吸呢?
她的母亲没法回答她,因为她不管不顾地死在了父亲的墓碑前。或许母亲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
她跟她父亲一样,她先是失去姓名,再是在一个无名的海崖下失去生命。
蓝伊一。
蓝伊一的名字跑进了她的脑海里。
她看到她的尸体时,哪怕她的尸体长满了蛆虫,她也会用温柔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她的皮肤吗?就像,她们在浴室里做的那样。
蓝伊一一定目睹过很多死,即使是蛆虫也吓不到她。
她自己也目睹过很多死,在阿里米尔,在繁华匆忙的都市里。
可她没有死过。
这就是死吗?会在一道白光里,看到自己认为重要的人。
父亲一定看到了母亲,可父亲会看到她吗?他的眼里会有她吗?或许不会有,他或许只会看到他笃信了一生的事业。能为自己的信念去死的人应该很幸福吧。他应该会心安理得地,视死如归地跟这个他用生命守护的世界永别吧。
她看到父亲把调皮的她从花池上抱下来的样子,看到父亲坐在凉亭里跟母亲依偎在一起的背影,看到父亲为她打开牛奶罐的笑脸。
现在,她的父亲带着同样的笑容,站在那道白色的光里,母亲依偎在她身边,他们向她张开了双臂。
“爸,妈……”她的嘴唇像鱼一样蠕动,身体被海水灌满,声带发不出一点声响。
“爸!爸爸!”一个清脆纤细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爸爸!水里有人!”
Riesling听到了沉闷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向上的力量把她拽出了水面。余光里,I也被拉了上来,倒在了她身边。
空气再次涌进肺里,她重新学会了呼吸,侧躺在船舷上,不住地咳嗽,喉咙都咳得有些疼才停了下来。
她转身平躺在船舷上,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和一张稚嫩的白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们身后是漆黑的天空和高耸的桅杆。
“姐姐在流血。”小女孩指了指她的锁骨。
Riesling侧过头,看了看小女孩手指的地方,她洁白的T恤上,一片红色正在晕染开来。
男人跑去驾驶舱,拿了一盒创可贴过来,“船上只有这个。”
Riesling撑着船舷起身,“谢谢。”
远处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平静的水像是要被煮沸一般开始不停颤抖,船身也跟着晃动了起来。四个人抬头往远处望去,百米外的半山腰上,爆炸的火光冲天而起。火光所经之处,草木飞速燃烧。
火焰迅速把空气烤干,散发出特殊的味道,这个味道像极了阿里米尔的午后。
两辆烧黑的车,伴随着被炸断的崖壁,坠进了漆黑的海里,海面上缓缓掀起了白色的水花。
“不好!船太轻了,我们会被掀翻的,你们抓好绳子。”男人说着,拔腿往驾驶室跑去。
小女孩哭喊着叫爸爸,她看着爸爸匆忙跑进驾驶室的背影,举着泪眼,转头望向了一旁的Riesling。
“姐姐,我害怕。”
Riesling拉着她的胳膊,一起靠坐在了桅杆边。海浪向他们袭来,船身跟随海浪剧烈晃动,Riesling左手紧拉着缆绳,右手护着小女孩的后背。
I半躺在甲板的边缘,双手紧紧抓着船舷。
水波的起伏从剧烈到平息,漆黑的山峦逐渐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明月高悬,在水面上落下明亮的影子,天空的尽头是城市不眠的灯火。
海风轻轻地吹着,她湿淋淋的衣服很快就干了。
她拉开衣领,看着自己肩膀的伤口。流弹划过了她的锁骨上方,留下一道伤口,但幸好没有划破她的大血管。
“给你。”小女孩撕开一张创可贴递给了她。
“谢谢。”她结果创可贴,贴在了伤口的垂直的方向。小女孩又递给她一张,她继续往伤口上贴。一共贴了6张。
“好了吗?”小女孩问。
“嗯,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年年。”
耳边传来橡胶雨靴踩在木质甲板上的“吱、吱、吱”的声音,Riesling回过头,男人披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右手拎着鱼桶,左手拿着鱼竿走到了船舷边上。
“真是惊险。”男人慨叹着,俯下身,用鱼桶舀起半桶海水,佝偻着身体,坐回到固定在甲板上的铁椅子里,长舒了一口气,熟练地从耳后取下一支烟,夹在左手的指尖,右手从衣兜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啪嗒一声点亮了烟头,叼着烟,向平静的海面甩出了鱼竿。
借着月光,Riesling才发觉男人左臂上盖满了青绿色的纹身,有些图案显然是在监牢里待过才会有的痕迹。他恐怕早就知道她们俩绝非善类,只因为她们是两个在水里快被淹死的女人,所以才暂时放下了警惕。
他的鼻孔里冒出青烟,清了清嗓子说:“刚才那么一折腾,油箱里的油已经剩得不多了,我们只能顺着水流,飘去南湾那边再靠岸。”
“好。”Riesling应声,没再多言,只是呆呆地望着平静的海面。
南湾是Riesling想要的答案。
南湾不同于北湾的华丽与平静,那儿是海港的鱼龙混杂之地,今晚,狼狈的Riesling只能选择从南湾再次进入海港。
烟草飞速燃烧着,男人最后使劲吸了一口烟屁股,把烟头扔进了海里。抬起头,看着和她女儿一起坐在一旁望着海水发呆的Riesling。
Riesling感受到男人的目光,转过头,四目相对。
男人的黑脸皱起,嘴角向上,挤出一个笑容,“不瞒你们,我今天是悄悄绕过治安卡口开过来的,在海上碰见了两位,就当成是缘分吧,我救了你们,那么作为答谢,你们别去举报我的船,这艘船可是我吃饭的家伙。靠岸后,我们就从未见过。”
“当然。”Riesling眯起眼笑着。
“爸!鱼上钩了!”年年指着泛起波纹的海面喊道。
男人转过头,急忙拉线,鱼竿被立起,扑棱着尾巴的鱼跳进了他的手中。
“是星点笛鲷啊。”Riesling惊喜地说。
“真是没想到啊!今天没白来!”男人笑逐颜开,小心地摘下鱼钩,把鱼放进了鱼桶里,俯身仔细看着这条鱼在鱼桶里摆动着鱼鳍。
“爸爸,这条鱼有黄翅膀。”年年看着挤在桶里的鱼。
“对喽,就是这条鱼因为有黄翅膀,所以又叫金石蚌。”
“那星点笛鲷是什么?”年年抬起头,看着Riesling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