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走出酒店时,是吴缺先看到了她。
吴缺穿着一件黑色的飞行员夹克,靠在一辆重机车旁,手里拎着头盔。她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像是这个夜晚一样清澈。
“你怎么在这里?”
吴缺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把头盔伸到了她面前,“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不错的提议。一个一起享受这个异国夜晚的提议。
蓝伊一戴好头盔,扶着吴缺的腰,跨上了机车。
吴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已经准备好了出发。
发动机发出突突的声响。她们摇曳着,穿梭在灯火通明的城市里。漆黑的涅瓦河,群星闪烁的天空,陌生的城市街道。
蓝伊一有些恍惚。她靠在吴缺的背后,环上她的腰,侧着脸,看着飞速向后的光影。
一切犹如梦境。一切都是梦境。
在这个异国的有些发冷的夜晚,她们紧紧拥抱着向前飞驰。
她感到空前的自由,她可以去爱任何想爱的人,亲吻她想亲吻的嘴唇。她可以去掉自己的姓名,去掉自己的职业,去掉一切,只是做她自己。
车停在了一座红砖砌成的房子前。两片倾斜的屋顶分割了天空。
“织梦者”摘下了头盔,望向了她。
她也摘下了头盔,她看清了“织梦者”的本来面目,她清秀的五官,长长的睫毛,还有她望向她时,带着渴望的眼神。
是梦还是陷阱?不论如何,她都不想逃,她都心甘情愿,她都束手就擒。
吴缺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她的手,向一扇掉漆的白色木门走去。
吴缺推开了那扇斑驳的白色的木门。
酒吧里坐满了人,看到她们进来,有几个人抬头看了看她们。
屋子的中间有一棵枯死的年迈的树,树干一直延伸到了屋顶。
吴缺拉着她的手,踩着木质的台阶走向了二层。墙壁是木质的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
树枝在她们的头顶延伸开来,她分不清这棵树和这坐房子,到底是谁先存在。又或许根本没有先后,它们本就共生。
吴缺回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顺着吴缺的视线转身望去。
台阶上是一个被书搭成的拱门,拱门下是一个戴着鹿角面具的女性雕塑。洁白的鹿角延伸到书本堆砌的拱门之外。
一切都像是梦境。
她们坐进了房间角落的位置,几杯酒被端上了桌。她们各自拿起杯子,又透过玻璃杯,看着对方的眼睛。
世界开始摇晃。蓝伊一分不清是因为酒精太烈,所以她醉得很快,还是因为她早就已经最倒在了吴缺编织的梦里。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蓝伊一说。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在这里?”蓝伊一托在木桌上的胳膊扶着摇晃的脑袋。
“工作。”吴缺的声音里透着认真。
“工作?”蓝伊一的脸上划过困惑的神色,她们从来没谈论过工作。蓝伊一不喜欢跟工作以外的人谈论工作,这不仅是她的工作要求,更是她的生活惯性。
“嗯。”吴缺点了点头。
“你是一个自由撰稿人?”
吴缺笑了笑,“是。”
“你都撰什么稿?”
“我不想谈论工作。”
“那你想谈论什么?”
“谈论我们。”
蓝伊一笑了笑,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她家的沙发上,她几乎是说了同样的话给吴缺听。
“你让我觉得惊喜。”
“不是惊吓就好。”
蓝伊一摇了摇头,“再告诉我一件……不……告诉我三件,我不知道的关于你的事情。”
“好啊,”吴缺说,“那你也要告诉我你的三件事。”
“好!你先说。”
“我想跟你接吻。”吴缺脱口而出。
蓝伊一听了,低头笑着,然后抬起头,看着吴缺的眼睛,“这个不算,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我想跟你……”
蓝伊一伸手捂住了吴缺的嘴,把剩下的音节捂在了指缝之间。
她们看着彼此的眼睛,时间的步速变得无比缓慢,甚至开始向反方向狂奔。
海港的夏天。蝉鸣阵阵。黄昏时分,暑气退散,太阳点燃了天上的云朵。
第32章 圣彼得堡5
“我想在河边走走,汤队长方便吗?”
“好啊。”汤照眠点了点头。
她们沿着涅瓦河走到了十二月党人广场上,聚光灯打在彼得大帝骑着骏马踏着蛇的青铜雕像上。
“你知道这是谁的雕像吗?”米洛斯娃止步在了雕像前。
“彼得大帝,他改变了俄罗斯的历史。”
“那你知道下令建造这座雕像的人是谁吗?”
汤照眠摇了摇头。
米洛斯娃看向了雕像脚下的花岗岩,上面写着三行字,“叶卡捷林娜二世纪念彼得一世于1782年8月。”
“叶卡捷琳娜二世?”
“叶卡捷琳娜二世是彼得三世的妻子。彼得三世登基才半年,叶卡捷琳娜就用宫廷政变的方法夺取了他的帝位,又建造了这座彼得一世的雕像来证明自己的权力来自正统。”
“她是你们俄罗斯的武则天吗?”汤照眠笑着问。
“我母亲也说,叶卡捷琳娜二世很像是武则天。叶卡捷琳娜二世与彼得三世从没相爱过,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情人。他们两个人表面上是夫妻,背地里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的篡权夺位,更像是在自保。但她显然比男人更擅长统治这个国家,如果俄罗斯历史上只有两个人能获得大帝的称号,除了彼得大帝,就是这位叶卡捷琳娜大帝了。”
她们在彼得大帝的雕像旁驻足了很久。
米洛斯娃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很厚的信封,递给了汤照眠。
汤照眠接过信封,想要打开看里面的东西。
“等你回家再打开看吧。”米洛斯娃笑着说。
梁成功不想闷在房间里。
他想出门去看看涅瓦河的夜景,吹吹圣彼得堡的十月的晚风。
在警察的职业道路上,汤照眠似乎总是抢在他前面,资历比他靠后,但是却先一步成了刑侦支队的队长。这件事情上,他尚且可以找到很多理由来搪塞自己。
但是,三天前,他被汤照眠叫到了局长办公室,局长亲自指派他们三个到圣彼得堡出公差。
不必明说,他非常清楚整个案件,一直以来都是汤照眠在跟,专案组也只有汤照眠的名字。与他无关。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他是刑侦的副队长,而是因为他是个男人,局长不放心两个女人结伴出差,他因此被要求同行。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用刚刚从餐厅里偷偷拿走的打火机点燃了烟头。他或许永远不会向汤照眠坦言自己的“不满”,这显得他太斤斤计较,可他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在作祟,以致于这个在异乡的夜晚,他始终都开心不起来。
他走进了街边的一间酒吧,里面坐满了俄罗斯的年轻人,他一走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梁成功从不在意目光,作为家里备受宠爱的唯一的儿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是他的生活日常。
他穿过门口的几张空桌,拉开了吧台前的高脚凳。
“Martini。”他对酒保说。
站在他对面的穿着黑马甲白衬衣的酒保伸过耳朵,认真确认了酒名以后,从身后的冷柜里拿出一只冷冻过的马丁尼杯摆在了调酒台上。他背后的酒墙直通房顶,各式各样的酒瓶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上面。
“就你自己吗?”
梁成功在嘈杂的俄语当中听到了一句他能认出的语言,他转过身,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俄罗斯女人坐在了他对面,“请原谅这些人的粗鲁,亚洲面孔不经常在这里出现。”
“我并不介意。”梁成功说,“你会介意我请你喝杯酒吗?”
女人低下头,弯起嘴角微笑着,浑身散发着特殊的魅力。酒保似乎早就已经认识这个女人,用一只精致的磨砂酒杯倒了一小杯伏特加,放在了女人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浅蓝色的眼睛里洋溢着温柔。
“梁成功。”他说。在过去的生活里,他受到过很多注视,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用这样温柔的眼神注视过他。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成功的意思就是,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想得到什么?”
晚上11点,带着些许醉意的汤照眠回到了酒店。
她沿着铺了暗红色地毯的台阶走上了二层,站在了蓝伊一的房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就听到了隔壁梁成功亮着灯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欢笑声。
汤照眠看着梁成功的房门,然后又转回头看了看蓝伊一的房门。蓝伊一的房间里没有亮灯,想必已经睡了。
她收回了要敲门的手,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