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江问钧嗤笑一声,说出的话毫不留情:“坐下这么久了,本侯却还没有看见过大宗的诚意。”
  义伯达哈眼皮跳动,终于是稳不下去了。
  只见他一个眼色,赫索努便从脚下端起一个带锁的箱箧。
  “将军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便也不再磨蹭了,”义伯达哈打开箱箧,“这便是我们的诚意,将军,请?”
  只见其内满满当当,大多都是信笺,因为时间的关系,纸张薄脆而泛黄。除此之外还有几枚玉佩,江问钧甚至还看见了顾清晏在当皇子时的私印。
  随意抓过几封信,草略浏览过后,江问钧瞳孔微缩。
  “从头至尾,不论是我们,还是那位的——所有的来信都在这里,”义伯达哈嘴角上扬,“将军,这些诚意够了吗?”
  江问钧并不答话,将箱箧内所有东西一一看过。
  义伯达哈也不催促,只继续笑道:“若是将军答应与我们合作,这一箱东西就都是您的。”
  沉默良久之后,江问钧嗓音微沉。
  “那你们呢?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们想要什么?”
  “将军英明。”
  义伯达哈垂头,掩住其中闪动的寒芒,他站起身,深深往下拜了一拜。
  “白翟愿以箱箧作为礼物,换得新帝即位时,北部十三城。”
  月光如瀑,霜雪一般倾斜而下,却照不亮江问钧暗沉的眼眸。
  他肩背挺拔,不动声色,只有捏着信笺一角的手却隐约泛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赫索努与义伯达哈一样,也弯腰拜下去,眼中都是浓厚的恶意。
  昔日少年将军,满堂花醉,一剑寒霜,长剑凌清秋,傲气风流。
  临危上任,率领三十万大军便平定边疆,被大乾百姓视为“定国侯”的你,现在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江问钧却笑了,他缓缓往后靠去,右手一松,信笺轻巧落下。
  赫索努瞪大了双眼,猛地直起身,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世人皆是如此,爱看美人迟暮,英雄折腰,可真当有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时,反倒又觉得不可思议了。
  义伯达哈目光阴冷,厉声道:“难道将军受尽折辱之后,反倒要以德报怨么!”
  江问钧却摇头:“没有这箱信笺,我照样可以达成目的。”
  见他如此不识好歹,义伯达哈终于再也装不下去:“将军莫不是以为看了这些东西后,还能轻而易举地全身而退吗!”
  随着他的话,暗处仿佛有人缓缓拔刀,出鞘之声骤起。
  时景初惊慌回头,叶淮之的手也早已握在了刀柄上。
  江问钧面色不改:“你可以试试。”
  院中气氛骤然冷凝,三人对峙着,空气仿佛都胶着住了。
  直到义伯达哈再次出声,才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只见他的脸上都是怒气与阴冷,衬着衰老干瘦的面皮,甚至到了狰狞的地步,开口所说的话,却仿佛像是一道惊雷。
  “将军如此忠君爱国,也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可大乾现在的‘君’,真的是你要衷心的君吗?!”
  江问钧一凛:“什么意思?”
  义伯达哈却又忽然冷静下来了,他伸手,朝着空中作了个揖:“将军别忘了,那封信上除了‘四’,可还有个‘十三’呢,想必以将军的谋略,应该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吧?”
  江问钧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肃杀:“你们知道什么?”
  “只是可惜,若没有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火,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
  “那时的顾清晏刚过十七,不可能做到。”
  “小人可从没有说过,火是那位放的啊。”义伯哈达摇头叹息,事到如今,他也终于不得不亮出了底牌。
  江问钧拧眉:“大宗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直说的好。”
  义伯达哈嘴角微勾,声音压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我们没有放火之人的罪证——但我们手中,有两个人。”
  两个人?!
  义伯达哈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宣纸,缓缓展开。
  是一张画像,上面画着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妇人风韵犹存,站着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
  可这两人的眉眼之间,却都是教人心悸的熟悉。
  ——只因这妇人的形貌与太子妃分毫不差,而从那个孩子的眉眼,也依稀能辨出几分先太子的模样!
  江问钧甚至都忘了眨眼,一顿不顿地盯着画像,今晚一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真正认真了起来。
  目光犹如实质般刺向义伯达哈,其中的锋利强势几乎要让他站立不稳,勉强镇静道:“机缘巧合,十三年前,我们的人在边境遇见了怀着身孕的太子妃。”
  这当然是美化后的说法。
  说来却更像是天意,本是随意抓走的妇人,却正好教义伯达哈碰见。
  而义伯达哈,也正巧与先太子妃有过一面之缘。
  第七十二章 肉白骨者
  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火过后,为何太子妃会出现在边境?这十三年又是怎么过来的?这个孩子,果真便是先太子的遗腹子吗?
  太多太多的疑问堵在喉间,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要怎么问出口。
  树上,时景初虽听不清底下的人说什么,但所幸有叶淮之一直为他转述,不知不觉间,也是瞪大了双眸。
  而院中,两次作为副使出使大乾,却都小心翼翼隐藏在暗处的义伯达哈,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将军,现在您答应了吗?”
  他双手交叉握在身前,一副含笑又闲适的模样。
  他当然不怕江问钧不松口,这句话也不再是请求,更像是威胁。
  江问钧只道:“没有亲眼看见人之前,本侯不会相信。”
  “将军谨慎,”义伯达哈道,“只是太子妃生产时伤了身子,小皇孙年龄尚小,都不适合长途奔波,还望将军见谅。”
  ——这当然是托词,安全起见,白翟不会允许他们离开境内半步。
  “那本侯该怎么信你?”
  “将军当然可以相信,但可派一二心腹前往白翟,自会知晓真相。”
  江问钧独自沉思,没有立即回话。
  义伯达哈趁热打铁:“将军三思,若教那位知晓,太子妃和小皇孙可就性命攸关了。”
  这话暗含着威胁,以保护之名,那两人却更像是人质。
  怎么?落到你们手里就不是性命堪忧了?
  江问钧心中嘲讽,知晓白翟手中握着的人之后,他反倒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论答应或者拒绝,都关系到太子妃二人的性命。
  江问钧赌不起,亦不敢去赌。
  “事关重大,本侯不能立即决定。”江问钧开口道。
  义伯达哈反倒露出一分喜色,只因事到如今,只要没有明言拒绝,便就是变相的答应。
  ——不要忘了,他们的手里,可还攥着那两人的性命呢。
  所以义伯达哈丝毫也不怕江问钧不答应,不论是为了先太子的遗孀及遗腹子,还是报仇。
  除了与他们合作,江问钧没有另外的选择。
  两人又是几番机锋过后,才互相道别离开。
  不知不觉间,时景初已经攥紧了身旁人的衣袖,叶淮之安慰地抚了抚他的背心。
  ——所以谁也不会知道。
  江问钧隐在暗处的唇角微勾,却都是镇定自若,而又运筹帷幄的模样。
  他在边疆浸淫几十年,说是如臂使指也不为过,十三年了,难道果真未曾听到过哪怕一丝风声?
  而最后退步的也太过轻易,莫不是真像义伯达哈所想的那样,是被消息惊破了头脑,又怕伤了两人的性命,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江问钧垂眸掩住暗芒,只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东西,那是一封信。
  一封今日早晨,时景初突然闯入,他慌忙收起的信。
  ......
  ——白翟境内。
  王城里来了个长衫文人,据说曾是中过秀才,现在给一户人家做教书先生。
  只来了不过大半年,便闹得满城的大姑娘小媳妇争相来看,又因为民风开放,那教书先生每日晨起去教书的时候,路旁都快要站满了假装“路过”的小娘子。
  “大乾的读书人,都像祝先生这样俊吗?”说话的是马车上的一位贵女。
  旁边的丫鬟笑着打趣道:“大家都说,哪怕是举人都比不上呢。”
  白翟仇视大乾,但实在缺有本事的读书人,更何况听闻祝先生是逃难来到此地,一家都被大乾的狗官害死,所以倒是没有受到太多冷眼。
  祝先生一身青袍,腰间配剑,一行一止皆是清俊矜贵,如竹如玉,眉间带着几分苍白的病色。
  是与整个白翟都格格不入的清冷仙气。
  门房看见来人,连忙笑道:“祝先生,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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