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简直是太过惊人了,”他开口道,“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你好像总是能带来惊喜。”
宛若是另一位神邸赐下的眷顾一般,倘若真有神明的话。
叶淮之轻轻揉了揉他的长发,心中这样想着。
第五十四章 人去楼空
随后,叶淮之将时景初送回时府,两人就此分别。
而翌日一大早,顾清晏醒来却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终于是停止了。
最起码外貌身形都不再每况愈下,对着铜镜,顾清晏心疼地抚着这些日子以来变得粗糙的肌肤,还有眼角浮现的皱纹。
站起身来,也已经失去了琼林玉树般的模样。
但好在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失,虽然如今只能称得上是中上之貌,顾清晏庆幸地望向铜镜。
还好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你亲自去办这件事,”顾清晏急声道,“尽快让时景初进宫来。”
夏承运俯身称是:“老奴这就去办。”
他只以为是昨晚起了作用,才得以将情势遏制住,心急如焚地想要教时景初快些入宫来。
——却从未想过,时景初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他的种种行为,并无半点用处。
只是天道降下的惩罚足够了。
所以就算他昨夜毫无作为,今晨的变化也亦会停止。
可顾清晏当然不会知晓这些,只越发相信了自己的推论,觉得时景初的那些“不忠不义”之类的话,果然都是次要原因。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处处受制,迫不得已将他们几个都留在宫里。
“若不是这样,朕怎会容你们活到现在,”顾清晏低声道,“既然朕是气运之子,又为何不能一切都以朕为先?”
不论是之前的殷勤讨好,亦或是如今的四面受敌,他早就已经受够了。
早晚有一天,顾清晏恨恨想着,早晚有一天,朕会教你们都悔不当初。
已是早春三月,积雪逐渐融化,柳叶泛起新芽,嫩生生的,给荒凉添上了几分绿意。
时景初跪坐在宗祠的蒲团之上,面前的铜炉里燃着香。
断竹静默地高立于龛盒之上,像是那一双清冷温柔的眼睛。
我知道你定会生我的气,时景初双手合十,心中想着,所以就先来请罪了。
可你不在,如果我不去的话,又有谁能保护好时家呢。
所以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时景初又突然想起二哥生气的模样,倘若真有在天之灵,现在肯定是想动手打自己一顿。
如此想着便轻轻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若他早些发觉,自己不受顾清晏主角光环的影响,二哥是不是就不会离去?
站起身来,时景初最后看了一眼断竹,转身走出房门。
可刚一走到拐角,竟迎面碰上了父亲:“您这是?”
时父近些日子以来也消瘦不少,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鬓角的头发已经花白。
他当然对宗祠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要不是有他的默许,时景初甚至根本进不了祠堂。
“禁足解了没几日,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时父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只是开口道,“呆在屋里好好读书。”
时景初点头应下,又想起昨晚的事,可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时父疑惑问道:“怎么了?”
时景初才终于放弃将话说出来,摇头道:“没什么,那儿子就回屋去了。”
时父颔首,在原地看着他走远,也转身离开。
可回到小院,时景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坦白的方式,都觉得不太合适。胡乱拿过一册书摆在眼前,半个时辰也没能看进去哪怕一个字。
于是就这么一天天推下去。
直到三日后的晚上,才思忖着坐到案前,提起笔来,还未写上几个字,窗子便响了。
欣喜地走到窗前,来人当然是叶淮之。
“怎么样了?”
“顾清晏的圣旨明日就会送到,江问钧和易君迁也知晓了你的猜测,就等着你进宫去。”
叶淮之一袭烟墨劲装,身上带着冷霜的味道,发梢被夜色润上了些许湿意,开口说道。
时景初惊讶道:“这么快?”
“因为在你就离开的第二天,他的变化停滞了,”叶淮之淡淡道,“顾清晏认为是你的原因。”
时景初想起消散的锁链,否认道:“可能只是巧合,而不是因为我。”
“是与不是,试后便会知晓,”叶淮之不置可否,走到案前看着其上的字迹,挑眉道,”这是?”
时景初叹了一口气:“还能是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说,索性便想着写到纸上。”
叶淮之的反应很快:“你是想不告而别?”
时景初走到案前坐下,摸了摸已经干涸的墨迹,轻轻点了点头。
“父亲母亲年纪大了,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大吵一架,反倒容易气坏了身子,”时景初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四年之前,二哥就是这么进宫去的,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看着他暗淡的眸光,叶淮之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来,拿起一旁的墨锭替他研墨。
时景初嗓音沙哑:“......可我一定要进宫。”
不管是替二哥报仇,还是保护家人,入宫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父母和大哥却毫不知情,等到明日圣旨到了时府,他们只会知道继时允竹之后,另一个儿子也疯魔地要进宫去了。
“我会命人好好看着他们,”叶淮之承诺道,“哪怕只是风吹草动,你也一定能知晓。”
时景初抿着唇,默默点了点头。
随后都是静默,只有书写的沙沙声响,以及纸张揉成一团的声音。
直到夜色深沉,屋内的烛光也都还亮着。
彻夜不眠。
翌日天色熹微的时候,宫内的圣旨便到了时府,传旨的正是夏承运,身后两列宫人浩浩汤汤,抬着赏赐。
时远江昨日值夜还未回来,时父时母换上一身正装,连忙赶到正堂接旨。
夏承运缓缓抖开圣旨,时父眉心一跳,心中缓缓浮起不详的预感。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兹闻时家三子时景初长于琴艺,外修内明,朕躬闻之甚悦。故传朕旨意,招之入宫,传授琴艺,伴于身侧,为朕之惟一弟子。
钦此。”
虽说碍于流言,顾清晏找了个学琴的借口,但只要是个明眼人,便都能猜出这圣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夏承运合上圣旨,笑着扶起时侯爷:“侯爷,接旨吧?”
时父的脸色沉下去,勉强接了旨,马不停蹄便往后院疾步而去。
——可院内早已是人去楼空,窗子大开着,冷风顺着灌进来,吹得案上压着的宣纸簌簌作响。
烛泪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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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叶淮之基本就没走过正门,每次都走窗。
怎会如此啊怎会如此。
ps:景初留了信的,有解释,信的内容在下章。
第五十五章 叩别尊言
“父母亲大人膝下:
敬禀者,忆昔日阖家团圆,已有四年而矣,自二哥离去,亦有两月。
父母兄长皆面上不表,然鬓角露白,寝不安席,夜间烛火长明,皆常事也,景初虽不言,尽皆在眼。
今圣旨已到,必怫然怒耳,孩儿不知何以对也,难言之隐不能启齿,故不告而别。
然孩儿起誓立曰:所做皆对心安,父母亲之训诫深藏于胸,亦无愧于心。
二哥亦然。
兄长宁溘死以缄口不语,孩儿亦是,故勿继续问也,不若则身危矣。
今当远离,多则三载必归家团圆之,是时真相必将宣之于口,复请罪也。
叩别尊颜,万请珍重。
专此谨禀,恭请福安。
元平三月十二叩上。”
时侯爷紧紧捏着宣纸的一角,手上青筋显现,几乎要将整张纸都握碎了去。
在他身旁,时母的眼泪落在字迹之上,又被她慌张地连忙擦去,刚刚干涸的字迹糊了一角,满是咸涩的湿润。
火炉里的纸张灰烬厚厚一层,冷风吹起,散满了整个屋子。
像是焦黄的枯叶。
而另一边,时景初已经到了皇宫之内。
他没有继续住到怀月宫去,只是在附近选了个地方,从卧房推开窗子的时候,能隐约看见怀月宫前院栽种的梧桐。
小院内早已洒扫干净,为表圣眷,赏赐几乎要将庭院摆满,宫女太监们跪在院中迎接。
“奴才们见过公子,公子金安。”
时景初应道:“都免礼吧,将院里的这些东西都收好。”顿了顿,又开口交代:“我身边不必跟人,除非有要事,也不必来打扰。”
侍从们齐声躬身道:“是。”
时景初颔首,而后便往屋内走去。
房门关上,叶淮之从房梁上跳下,轻巧落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