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陆文渊说:“咱们到时候去看布达拉宫。”
陈安楠看着窗外飞掠的景色,高兴地说:“那叔叔到时候给我拍照呀。”
陆文渊笑起来:“拍,当然要拍,给你拍一千张,不然都浪费了我们这张脸不是?”
陈安楠不好意思的笑。火车驶过隧道,大片浓郁的黑把他的笑容映在玻璃窗上,越往前走,风景也就越发迷人,七月的天,这里的气温竟然格外的凉爽。
陆清远出去了,过了好久,他突然进来,对陈安楠说:“过来。”
陈安楠好奇的问:“去哪儿呀?”
陆清远没说,他拉起陈安楠的手腕,带着他出了这个小隔间,到了二等车厢,这里人声嘈杂,浸透着股经年累月的烟气和汗渍味。
走道越来越窄,都是被人挤得,这趟列车载的人极多,编织袋和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叫人都没有下脚地,尤其是每一截的车头交接处,都是堆成小山的行李。
陆清远两只手搭在陈安楠的肩上,推着他小心的往前走,等两个人走到车尾,已经被挤出了一身薄汗来。
“这是去哪里呀?”陈安楠又问。
陆清远没说话,而是把他揽过来,伸手打开了车尾的门,扑来的冷风霎时间散去了身上的热意。
车尾的门竟然没有上锁!陈安楠差点惊呼出声,好在陆清远及时阻止了他,悄么声的带着他进去了。
他们踩在一块窄小的平台上,这里噪音巨大,火车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可视野当真是开阔。
还不到西藏,天空却已经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色调,是最纯净的蓝,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殷红的晚霞从边界晕染来,漂亮的叫人想要流泪,辽远的景致在眼前不断倒退,一景一物都是最明艳动人的色彩。
“太漂亮啦!”陈安楠搓搓手,他出来时没带外套,也没想到会来这里。
“冷不冷?”陆清远说。
“什么?”陈安楠没听清他说得什么。
下一刻,身后突然有温度贴近,陆清远把自己的外套敞开,把他整个人都兜进来,罩住。
陈安楠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里,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小说里常说的那样,漏了一拍,或许是这里的风景实在太美,才叫人有这样的触动。
新鲜的空气直冲鼻腔,陈安楠太快乐了,指着远处说:“叔叔说这里会途径可可西里,我记得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可可西里的美丽传说。”
陆清远无语地说:“那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你真看了?”
“……哦。”陈安楠讪讪的摸摸鼻子,他记得那电影是老师在课堂上放的,他当时在睡觉,下课时听同学讨论的。
两个人在火车的噪音里都安静下来,落日余晖在他们的发顶上晕出一道浅浅的光亮。
风狂烈的吹拂着,吹得脸疼,陆清远的外套也不够厚,隔绝不了无孔不入的风,他俩前胸贴后背的瑟缩在一处,却像都是在享受这一刻,谁也没有动。
陈安楠的手已经被吹得冰凉,陆清远摸到了,用自己的手攥住,他的指节修长,指骨凸显,陈安楠的指腹刮擦过去,触感分明。
“哥哥,你录取通知书是不是快到了?”陈安楠突然问。
“不知道。”陆清远说,“月底吧。”
陈安楠不说话了,他脑袋往下低了点,看铁轨在眼前不断倒退,恍恍惚惚的竟有种自己在前进的感觉。
分数线已经下来过了,陆清远的成绩完全够得着,现在就是在等北大的录取通知书,肖卿湘已经整理好了准备俩人去北京的行李,让助理先托运过去。
头顶忽然有重量压下,陆清远把下巴搁在陈安楠的脑袋上,像是在笑:“你有话想说。”
陈安楠确实有话想说,他想说的话太多啦,多到无从下口,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句。
情绪顶到嗓子眼,涨的心口软软乎乎,陈安楠也笑起来,他两手扩在嘴边,突然对着不断倒退的景色,失声大喊:“我想说,祝哥哥前途璀璨!”
声音转瞬被风声冲散,滞留在这片蔚蓝的天地间。
“我以为你要说的不是这个。”陆清远说。
“哈哈,”陈安楠笑地畅怀,“那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陆清远没回答,他缓缓抬起下巴,仰起头,两手也扩在嘴边,喊得声音比陈安楠还要大,几乎要穿透苍茫的天空:“你说,我舍不得你——陈安楠——你说,我舍不得你——”
他的声音在火车碾压地震动声里,在猎猎的狂风里,竟然还能震耳欲聋。
陈安楠像是被定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陆清远喊得很用力,他能感知到对方胸腔的震动。
可他不敢转头,他在这声音里眼边渐渐红了,几次张嘴,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所有的景色都像是浸在了水里,摇摇晃晃,飘飘荡荡。
陈安楠想忍,偏风太大了,吹得眼睛难受,他不得不眨眼。
热意沿着鼻梁淌下,带着点微痒。
“别哭了,”陆清远手下稍稍一用力,就把陈安楠调转到了自己面前,“就当是你哄哄我。”
陈安楠把脑袋坑得很低,风把他的头发都吹得凌乱,陆清远用手给他拨开黏在脸边的碎发,他倔强的说:“我才没有哭,这是风大吹得。”
“是吗?”陆清远声音里藏着点笑,微俯身,和陈安楠平视,“差点真以为是舍不得我走才哭的。”
明知故问。怎么变得跟叔叔一样爱逗人呢?烦死了,讨厌他。陈安楠咬着下唇想忍,咬地牙齿打颤,情绪快要无处遁形了。
他觉得,这世界上要是有最不值钱的东西,那大抵就是自己的眼泪了。
可下一刻,哥哥把他的手握住,朝前一带,陈安楠的重心就蓦地朝前一倾,稳稳地把整张脸都埋在了哥哥的怀里。
“这样风就吹不到了。”陆清远说。
陈安楠再也忍不住,那湿漉漉的眼泪一下就在陆清远的衣服上濡湿出两大团痕迹,他字音颤巍巍地,一顿一顿地往外冒:“你非要让我说,都怪你!你干嘛呀,你知不知道我哄了自己多久才哄好的,你为什么呀……”
陆清远被他逗得轻笑出声:“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哄自己的,我学着点。”
“……我讨厌你。”陈安楠抱着哥哥,沉积了好多天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他把脸埋在哥哥的身上哭了好久好久,跟小时候一样,声音里透着无比的苍凉和凄惶。
他怎么能舍得呢,他们从小一起生活一起长大,他的生命痕迹里全是哥哥的影子,他们洞悉彼此,像是刺在心口上的一道刺青,图案会模糊,可痕迹永远渗透血肉之中。
可再舍不得也是没有办法的,他们都知道。
等俩人重新回到卧铺的小隔间里,陆文渊看他俩一个眼睛肿肿的,一个脸上被风吹得两颊通红。
“呦,这干嘛去了?怎么还哭上了?”陆文渊惊诧的问。
陆清远说:“前面车厢里有个老奶奶卖茶叶养孩子,他感动的。”
“感动成这样。”陆文渊笑着,让陈安楠坐到自己旁边,“让我看看来。”
陈安楠让他逗得一窘,自己倒床上,拿被子把脸埋住了,不理人了。
火车在长达四天三夜的旅途里总算到了拉萨,这里的建筑雄伟壮丽,美得让人惊叹,要是踩在这片土地上,无不感叹大自然的巧夺天工。
陆文渊找了当地导游带他们玩,导游是个女孩子,穿着藏袍,皮肤和当地人一样,黝黑而粗糙,面颊上两块红红的高原红,像绽开的格桑花,她笑地热烈,为人也热情,请他们喝了当地特色的酥油茶。
第一晚,陈安楠睡得很早,毕竟是舟车劳顿,身体疲惫实在熬不住。
陆清远躺在他旁边,听着夜里的呼吸声绵长,到凌晨的时间,陈安楠突兀地睁眼,胃里的灼烧感一下子涌上来,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都没来得及去厕所,就哇哇地吐了一地。
这动静惊醒了陆清远,他赶紧起床开灯,拍着陈安楠的背问:“怎么了,我看看。”
陈安楠手抓着哥哥的臂弯抓得紧紧的,胃里翻涌,他头痛欲裂,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就又开始呕吐。
到后面,吐不出来东西了,就开始吐胃酸,食道火辣辣的痛,陈安楠感觉自己都上不来气,吐得实在太厉害。
陆清远连忙去酒店前台跟服务员沟通了一下,又叫醒了陆文渊,然后回来把陈安楠打横抱起,冲下了楼。
第36章
这里离医院尚且有段距离,而且救护车来得很慢,酒店给他们想方法弄来了一辆车,让一位工作人员陪着他们去的,怕迷路。
陆文渊一路快把油门踩到底了,陈安楠在这颠簸里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被挤压了,进不得一点氧气,他抓着哥哥的衣襟,指尖麻木到僵硬。
他害怕极了,偏嘴唇麻的太厉害,他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陆清远抱着他,给他顺了好几次气,看他一双圆圆的眼睛涣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