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身体向后,双手交握置于腹前,整个人倚靠在宽大的座椅内,阖着眸,呼吸匀称,仿佛睡着一般。
李襄站在大门外,视线几次落在旁边的钟远丘身上,最后没忍住开口:“将军,我们还不动手吗?”
钟远丘阖着眸子都未睁开,仅仅动了动唇道:“等。”
“等什么?”
钟远丘耳朵动了动,似乎感受到什么,缓缓睁开眼:“来了。”
李襄一脸不解。
就在这时,半晌耳边传来马蹄及车辙滚动的声音。
他抬头看了钟远丘一眼,难道将军等的就是这个?
不过巷口有人守着,需不需要派人去吩咐放行?
正纠结着,李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马车的声音并未停下,而是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他疑惑地看着停下的马车,却见一名太监缓缓从车内下来,朝钟远丘俯身颔首后,目的明确地朝宅院大门走去,抬手叩了叩兽首上衔着的门环。
里头的门房似乎在打盹,听到动静后迷迷糊糊问了声:“谁啊?”
“宫中来人。”
门房顿时一个激灵,发出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慌慌张张开了门。
看清外头的阵仗后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贵贵贵、贵人,这是做什么?”
太监:“传陛下口谕,即刻召殷王觐见。”
书房内,段丞缓缓睁开眼,起身,拿书案上的一张纸,几经对折后收入袖中,随即步伐沉稳地朝门外走去。
随着他跨过门槛,门外的内侍垂着首,一左一右将御书房的严丝合缝关上。
段丞一步步走上前。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拜,叩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皇帝望着底下这位年过古稀的老者,眸光沉沉。 。
太祖曾说,殷王与他亲如手足,特免他跪拜之礼。
然而这等特权,殷王却从未用过,只道尊卑僭越不可逾矩,为此太祖还曾生过好一番气,说他不拿自己当兄弟,但殷王行事依旧,愣是从未变过。
可惜,时过境迁,曾经的忠臣到底还是生出了狼子野心。
“朕以为,你筹谋了这么久,怎么也该拼死一搏,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地朝朕下跪行礼。”皇帝缓缓开口。
段丞摇摇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从徐武活着从郸阳关回来的那日起,我便知道自己输了,如今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罢了。”
没等皇帝开口,他便不紧不慢地起身,朝旁边特意放置的椅子走去。
“年纪大了,腿脚终归有些不便,陛下不介意容臣坐下谈吧?”
皇帝面色不改:“殷王为大盛戎马半生,落下沉疴无数,这把椅子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段丞笑了声:“陛下宅心仁厚,那微臣便谢过了。”
皇帝依稀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却没生气,反倒发问:“仁君不好吗?”
“好,也不好。”段丞眼中闪过一抹悲哀,“若非,太上皇为一己之私行尽劳民伤财之事,您将会是个很好的守成之君。”
如此议论太上皇,该属大不敬,当皇帝却一句话也没说。
哪怕身为儿子,他也打心底认为,太上皇该死。
若非太上皇最终被丹毒腐蚀了身体,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也必会逼着对方亲手写下罪己诏,呈于万千百姓眼前。
“陛下可知,臣为何决定谋反?”
段丞知道自己的下场,此刻说起话来也没了顾虑,直白得令人都心惊。
皇帝嗓音晦涩:“为何?”
“起初是因为宁恺。”他轻笑一声,语气颇为感慨,“兔死狗烹,当时我便想,威远侯府的昨日焉知不是我殷王府的来日?”
“后来,陛下命我将孙儿接回皇城,我终于意识到,是时候了。我儿子儿媳均死于战场,唯独留下这么一根独苗,我既没教他马术,也没教他武艺,就连学业也是由着他开心,有一日没一日地上着,我不想让他走段家的老路了。他本该在封地无忧无虑地长大,娶妻,生子,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但一封圣旨彻底绝了我的念想。”
“陛下担心我拥兵自重,所有想要拿住我的软肋,殊不知,正是为着这根软肋,我才决定起兵谋反。”
皇帝沉声道:“不论你信不信,朕从未想过对他动手。”
“从他踏进皇城那日起,有些事情,便不是陛下想不想能决定的。”
段丞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大盛的根已经烂了。”
若是真让他造反成功,没准还能省事些。
皇帝蹙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段丞一脸坦然:“谋反是死罪,臣自知必死无疑,愿以一物,换我孙儿无虞。”
“何物?”
段丞眸中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一柄能斩除病根的寒刃。”
他挺好奇,等他们的陛下知道,这偌大王朝的根基竟是由一堆蠹虫构成时,会是什么反应。
-
第二天天一亮,钟溪语从睡梦中惊醒时,背上已是一身冷汗。
没有往日睡醒后的迷瞪,她惊魂未定地拉着旁边栖月的手追问:“爹爹娘亲人呢?可曾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栖月安抚道,“郡主睡后没多久,殿下二人便回来了,如今正在房中休息呢。”
钟溪语终于松了口气,定下神来眨了眨眼问:“昨夜可曾发生什么事?”
栖月面露不解。
钟溪语见她这幅情状心中已有答案,不禁有些困惑。
按理说,谋逆这般大的事总不至于这般毫无声息吧?
栖月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一件事:“徐副将昨夜已经被放出来了,这会儿正在府上修养。”
“徐叔身体如何了?”钟溪语问。
栖月笑着给她理好衣服,一边说:“有段医师在,郡主不必担心。”
今日并非休沐,等洗漱完便要出发去书院,因此钟溪语都没来得及去看爹爹娘亲的情况,便被栖月姑姑塞上了马车,满腔的困惑就这样堵在了胸口。
今日廖池并未出现,本想着书院学子的消息灵通程度,应该很快就能给她解惑,没想到进入书院后里头却是一片风平浪静,一路走来听到的也不过几句稀松平常的闲聊。
钟溪语心中满是疑惑。
好不容易熬到散学,她片刻也不耽误,起身就走,没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消失得没影了,都没注意到钟凝霜在身后喊她的声音。
钟溪语特意绕了路去闹市的一家老店买了只酱烧鸭,庆祝徐叔摆脱牢狱之灾。
平日里徐叔最好这口,这几日在牢内恐怕嘴里都淡的没味了,当然,若是医嘱还不能吃的话,她就只能勉为其难自行解决了。
钟溪语这般想着,觉得单吃酱烧鸭可能会有些腻,又去旁边买了份酥酪,外加一壶果子酒。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钟溪语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喊道:“让道,快让道!世子您慢点!”
声音还有些熟悉。
此刻正是洗啊值的时间,路上行人如织,众人听到喊声连忙急哄哄地朝两侧退去,生怕一个避让不及就死在那些勋贵子弟的马蹄之下。
纵马的身影顷刻间就映入眼帘,首当其冲的是一个面容焦急的少年,正是刚从祈安寺回来的段嘉容,在他身后跟着则跟着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杨大哥。
钟溪语原本还想同他打招呼,结果声音还没来得及出口,面前已是一阵风刮过,顷刻间就拉开了距离。
段嘉容的马术精进了不少啊。
钟溪语在心中惊叹,很快又反应过来,段嘉容这么着急,难不成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正想着,身旁几个路人的对话声从耳边传来。
“这些勋贵子弟是真不将人命当回事啊。”
“要不说投胎投得好比什么都强呢。”
“我认得他,那是殷王府的小世子,出手可大方了,人并不坏,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吧。”
“殷王府?!”
“你这么吃惊作甚?”
“你们不知道吗?听说今早殷王府的下人发现殷王在屋内暴毙了!”
钟溪语陡然睁大眼睛,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殷王死了?
第77章 殷王走的突然,偌大的王……
殷王走的突然,偌大的王府中只剩段嘉容一个小辈,未免疏漏,后续的丧礼都由内务府和礼部联手操办,走的也是亲王的规格。
钟溪语期间也去吊唁过,只见段嘉容眼眶通红,似乎是将都眼泪流光了,眼神空洞地跪在灵柩前,手上机械地往火盆里扔纸。
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
偌大的王府往后只剩下一个一无是处的世子,任谁看来,殷王府都是气数将尽的模样,因此前来吊唁的人寥寥,加上满院厚重的白幡,瞧着颇为萧索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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