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起风之后,下雨了。
  常喜乐抬起手,从顶端枯败的树冠枝干缝之间滴落下雨水,随后大雨倾盆,将这火光尽数摁灭。
  “不可能……这里可是阳城,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不可能……”佞狐不可置信地喃喃,随着雨势变大,它的力量也逐渐流失。
  “我说了,你作恶多端,必遭天谴。而她是有福报之人,绝不可能死在今天。”平安站起身,它一向最讨厌水,此刻却任由大雨打湿它的毛发。
  四面八方有什么东西穿过树干之间的缝隙,争先恐后地钻入。它们目标明确,向着空地之中的那只红狐狸扑去。
  “什么东西?好烫!”佞狐痛得满地打滚,它扑不掉身上冰冷的寒气,寒意刺入它的骨髓,一时形成如火焰灼烧般别无二致的效果。
  那都是被佞狐残害过的冤魂。
  “等一会,你回头,向着风吹来的方向跑,就能到家了。”
  常喜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火光熄灭后,只能看见漆黑的树影。她听见少年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身形,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只连声他:“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所以你先走吧。”平安刚才分明伤得很重,却轻笑着安慰她,“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下次见,你可别再偷懒赖床了。”
  一双无形的手把常喜乐托了起来,随后在她的后背轻轻推了一把,他嘱咐道:“回家吧,别害怕,就当这是一场梦。”
  常喜乐忍着眼泪,钻出那原本被火焰拦住的树洞,一路向外跑。
  夜色漆黑,树木遮天蔽日。大雨倾盆,浇得她的头发紧贴在脸颊上,几乎挡住了视线。但一直有风吹拂在她的耳边,常喜乐忍着眼泪,想起平安的话,顺着风的方向一直跑。
  常喜乐一直很讨厌下雨。每逢雨天或者雪夜,在阴冷交加的时节,她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俗称鬼魂。
  人们惧怕鬼魂,但在常喜乐很小的时候看来,这些鬼魂与其他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如常地给迷路鬼指路、陪它们做游戏。
  但在今晚,常喜乐感受到无数陌生的,又或许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鬼魂裹挟着她小小的身体,向家的方向一路前行。
  她勉强走到山脚下,就跪坐在大雨中。渐渐的,雨夹着雪落下来,浅浅地盖了她一层,常喜乐觉得这薄薄一层雪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往前走。
  “再坚持一下。”
  “快走呀!”
  “不能扶她,她碰到我们要生病的!”
  “那在这躺一晚也要是生病的哇。”
  无数声音在她耳边争执,常喜乐伏在地面上,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她不能睡下的,可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喜乐!——喜乐!”
  远处,大雪纷飞中,有许多人举着手电筒在大声呼喊。有一个人似乎觉察到山脚下有人,向着这个方向跑过来。
  随后他们大喊着:“找到了!她在这里!”
  常喜乐的意识到这里就断了线。
  她只在某个晚上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看到窗户外密密麻麻挤着各种各样的鬼,在低声讨论她:
  “唉,烧了好几天了,再烧要烧傻了。”
  “都怪你那天晚上在浴室吓她,小孩子身体弱,碰一下就受惊着凉了嘛!”
  “我那是逗她玩好吧!”
  常喜乐眼角不住流下眼泪,她醒了,可身体却动不了。她感觉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似乎有一个必须去找的人。
  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与她妈妈有七分相似的女人大步走进来。她衣服上还带着未融化的雪,似乎是连夜赶回来的。
  唐柚摸了摸常喜乐的额头,又把她流着泪水的眼睛遮上,轻声为她唱起安眠的童谣。
  “别怕,小姨在。”
  “这些都是梦,等你一觉醒来,就都不见啦。”
  就当这是一场梦。
  两句相似的话在这一刻似乎合二为一。常喜乐的大脑像一片浆糊,她想,这是一场梦吗?
  唐柚向窗外瞥了一眼,那群看热闹的鬼魂立刻四散逃开了。
  后来,一切都变得安静,连落在窗台上发出簌簌声的雪都停了下来。
  ……
  再后来,大人们只说她是在山里迷了路受了凉,烧了几天几夜都不见好。她们家一直在外游历的小姨都赶回来,看望久病不起的常喜乐。
  病好后,常喜乐只是每天都坐在卧室的窗台边,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大山。
  她偶尔会瞥一眼窗台,印象中似乎会有小猫在这里留宿。可她如果仔细去思索,就觉得头痛不止。
  这大概就是发烧的后遗症吧,多梦、连记性也变差了。
  唐柚突然推开卧室门,站在门外对常喜乐说:“收拾收拾你想带走的东西,我们过两天要搬回你外婆外公那边了。”
  常喜乐回头,说:“我不想走。”
  “为什么?”唐柚不明白,但她还是很耐心地和常喜乐说,“自从你来这里住之后,不知发了多少次烧。阳城的……气候不适合你,我们换个地方住吧,喜乐。”
  “我不要。”常喜乐闷闷不乐地转回头去。
  “能告诉我原因吗?”唐柚问。
  常喜乐望着那空荡荡的窗台,一时也说不上来。
  可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约定没有完成。
  只是大人们决定要搬家,做小孩子的是从来没有话语权的。
  几天后,常喜乐安静地在屋子里收拾她要带走的衣服、玩具、书本。她来阳城本来也没有几年,要带走的东西其实不多,有些以后用不上的,干脆扔进废纸箱里去了。
  不过,她目光一转,在桌脚边捡起一个红色的东西。
  那是个中国结,似乎曾经遭受过什么重创,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了。
  常喜乐拧着眉,她把这中国结小心地夹进书本里,又四下张望了很久,再次确认是否还有落下的东西。
  “喜乐——好了没?”楼下传来爸爸妈妈的呼唤,他们已经在把行李装运上车。
  常喜乐应了一声“马上”后,最后再看了一眼窗外的大山。
  她轻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再见。”
  随后她转身,抱着最后一个纸箱慢慢往楼下走去。
  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上,但并不是因为它的主人忘记了。
  第92章 许愿信徒少,所以灵验
  耀眼的阳光从窗帘缝穿过,常喜乐被晃醒,有些难受地眯了眯眼睛,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往日回忆如书页般在脑海里翻过,像一场大梦,不知是真是假。她如果不去仔细回想,这回忆又要如潮水般褪去了。
  常喜乐感觉脸上有泪痕,她试着伸手去擦,却感觉全身像被八爪鱼缠住似的动弹不得,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那段发高烧的日日夜夜。
  难道她其实还没醒,又遇见鬼压床了?
  但梦中她还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如今身体外传来的炎热感却很切实。
  常喜乐勉力睁开眼,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不了了。
  她原本蜷缩着朝着窗户的方向安睡。此刻一直起身来,就感觉后背抵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一双长臂从她手臂内侧穿过,最后紧紧环住了她的腰。
  她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规律地喷洒在自己的耳侧和颈部。在睡梦中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此刻,如果能照一照镜子,她就会发现自己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怎么回事……”常喜乐嘟囔着,想要回头看,但很快她就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捂住了眼睛。
  原本刺眼的阳光变成朦胧的一片光影,立刻让人舒缓下来。
  背后传来含糊不清,宛如哄小朋友睡觉的轻叹:“时间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还睡什么睡!苍天了!还有什么能比一觉醒来床上多了个男人更可怕的事情吗?
  常喜乐努力回忆着昨晚睡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从拍卖会上的种种一路想起了安平被迫变回原形那一段。
  她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这一颗心就又揪了起来。
  多年的经验告诉常喜乐,如果你原本打算早起,但一觉醒来却感觉身心舒畅、而天光又相当亮堂的话,那十有八九是完蛋啦!
  常喜乐越发清醒了,她总算想起来今夕是何年,艰难地转了个身,以手掌抵住面前这人的胸口,难得以教训的口吻对他说:“不是叫我早睡早起,不要贪懒赖床吗,怎么到你这反而不算数了?”
  安平仍然闭着眼睛,这么近距离看,他这一张脸简直白得透光,鼻梁高挺、嘴唇红润。他被常喜乐这一番话说得清醒了些,微微睁眼时,长长的眼睫因阳光照射在皮肤上扫出一小块阴影。
  他过了会儿才完全听懂这句话的隐喻,猛地随着常喜乐坐了起来。
  常喜乐和他面对面坐着,看着他发愣的神情,和一头难得没有打理好、因整夜的长觉而弄乱的头发,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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