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是了……假如有人祭拜,丫丫也不会沦落到在路边抢食。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和她废话这些做什么?捆过来一碗孟婆汤灌下肚,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她回头,见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从奈何桥的另一边走来。随着他慢慢靠近,常喜乐才发觉其身形高大,她甚至只到他的腰部这么高。
“新来的无常?你行不行?不行的话就由我来代劳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常喜乐,捏了捏拳头似乎跃跃欲试,“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优柔寡断的,净耽误事儿。”
常喜乐后退一步挡住丫丫的身影,她肯定道:“我当然行。”
她身形微微向右侧过去,做了个“请”的手势,问:“你是要过去吗?请自便吧。”
那男人又打量了她一会儿,嗤了一声,慢慢往前走去了。他一路上一直死盯着丫丫,直到隐匿在了雾气里。
“没有阴差引路,你很容易迷失方向。而且你要是再往回走,也大概率遇到别的阴差,譬如刚才那位。”常喜乐向她伸出手,温柔地说,“和我走吧?我陪你过桥。”
丫丫低着头,过了很久,才搭上常喜乐的手。常喜乐回握住这只小手,慢慢地拉着她往前走。而那勾魂索也没有再收拢,只是虚虚地围着两个人,像是一条漂亮的披帛。
等走过了桥,雾气变得不再那么浓郁了。常喜乐眨了眨眼,看见忘川河边有一位老妇人在一口大锅边熬汤。那汤面热乎乎地冒热气,不时咕嘟冒出个泡来再破开。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地府,这画面还算温馨。不过锅底那噌噌往外冒的蓝色火焰一下又让常喜乐醒过神来。
那就是传说中的孟婆吗?
那老妇人两鬓斑白,见有人来了,用大勺子舀出一碗汤递过来,说:“正好熬成了,趁热喝吧。”
丫丫接过这个碗,却迟迟没有下嘴。她手微微颤抖,血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进了汤里。
“哎呦,小姑娘不要哭嘛。”老妇人转过头来,把她手上的碗拿回来,嘟囔着,“掺了别的东西效果就不好了呀,年纪轻轻不要浪费。”
常喜乐则默默用手给她擦着眼泪。
在这样的时刻,连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也做不出强逼人喝汤的事,只好在一边等丫丫情绪平复。
丫丫已经想通了,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是新来的无常?”那老妇人问。
常喜乐意识到她在和自己说话,答应道:“对的。”
老妇人嗯了一声,又问:“这鬼魂叫什么名字,查出来了么?”
“叫……丫丫。”常喜乐到现在也不知道丫丫的全名。她说姓不重要,常喜乐觉得这也不无道理。
只是不知道地府认不认这个道理了。
老妇人听着,终于抬起头来:“你这样可不行呢,要是连叫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人送走了。哪知道送对了人没有?时间久,这地府都要乱套了。”
见常喜乐一直不说话,老妇人料她是个脸皮薄的无常,也见怪不怪地叹口气说:“行了,你等会儿往前继续走,再左转。去找那个小谢吧。他手上有名册,对问人名字最有经验了。”
常喜乐点了点头,心想“那倒是的”。谢无涯简直是贯彻了男儿到死心如铁的精神,光是为了查出常喜乐这回事就追了她这么多天,甩也甩不脱。难怪一直加班了。
“唉,总有这样的人,不愿意喝汤。咱也不能强买强卖不是?还得她们自己想通。”老妇人叹了口气,大概太久没有和人说话,她继续絮叨起来,“要是心里不愿意忘记,就算投胎转世了,也容易有残存的记忆啊。不过你这个无常挺好,有耐心,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常喜乐勉强笑了笑,问:“那以前那些不愿意喝汤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呢?”
“都喝了呗。没喝的就像那个一样。”老妇人冲着桥头边上的一个影子努了努嘴,“喏,那个人几年前就来了,非要等她的外孙女来才肯走。我说她外孙女才多大?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后才会来地府投胎了,她这辈子行善积德,下辈子肯定投个好胎啊,在这儿跟我这老婆子耗个什么劲儿?嘿,人偏不乐意,就说多久她都等得起。”
老妇人伸手又用大长勺子在铁锅里搅了搅,让汤加热得更均匀些,长叹一声:“等吧,等吧。人生哪有归处?在哪蹉跎都是一个样儿。”
常喜乐顺着老妇人指着的方向看去,她刚才在下桥的时候的确在雾气中看到一个人影,只是没有多注意。
等她凝神再看的时候,身边那小女孩已经跑脱出去了,嘴里不住大喊着:“姥姥!姥姥!”
“诶,等等我!”常喜乐连忙跟着追上去,等到离这两人三步远的时候,她才停下了脚步。
那守在忘川河边上望着奈何桥的老人家慢慢地转回过头来,她盯着丫丫细细看了会儿,突然冒出一句:“丫丫?”
“是我啊姥姥!”丫丫猛地扑进老人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丫丫好想你……丫丫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老人怔愣了一会儿,握住女孩的身体把她定到自己面前。
她仔细地看着丫丫,急切又慌张地询问:“你怎么现在就下来了?是不是阴差搞错了,你还这么小,哪能就进地府了?”
丫丫哽咽着诉说:“爸爸他们带人上门来,把你给我留的东西都抢走了……我斗不过他们,姥姥对不起……”
老人家听完后,悲从中来。她重新把丫丫揽回怀里,不住用手掌抚着她的脊背,叹息着说:“不怪你,不怪你。只是姥姥还想着,得在这等你好几十年,乍一下见到你,姥姥没想到啊……”
丫丫也不哭了,她抬头望着姥姥,脸上满是孺慕之情:“现在我们又能见面了,我好高兴啊姥姥。”
“姥姥也高兴。”老人乐呵呵的捋着她的鬓发,等过了会儿,她才说,“丫丫,我们该走了。”
丫丫知道姥姥的意思,她眼里蓄着泪水,问:“可是下辈子,你不是我姥姥了怎么办呢?”
“傻孩子。”老人用大手盖住她的头发,幽幽叹息一声,“姥姥永远是姥姥,下辈子,一见到你这个小鬼头,我就能认出来啦。”
一老一小就这么手牵着手来到那熬汤的老妇人面前。
“想通了?”老妇人抬眼,似乎对这惊人的巧合并没有很意外,也并不很触动。
见这亡魂终于有走的意思,老妇人就递出一碗汤来。那姥姥接过碗,有些不明所以地问:“只有一碗,那我孙女……”
老妇人看了丫丫一眼,说:“得告诉我她的名字。”
丫丫听完,偏过头赌气说:“我才不要我爸给我取的名,凭什么我的身后事还得有他的份儿?”
常喜乐在一边听着,也有些为难。小孩子不懂事情利弊,但她要投胎,就要遵循地府的规矩,这名字是总得说出来的。
姥姥却慈祥地揪了揪她的脸蛋,对老妇人说:“我外孙女随我姓,叫王越君。”
“姥姥?”丫丫抬起头瞪着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老妇人狐疑地抬起头,说:“你自己取的可不算啊,要看户口本上写的啥。”
“是,我死前干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给我宝改名字。”姥姥骄傲道,“我叫王君,我外孙女叫王越君,不信你尽管去查好了。”
老妇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递出了第二碗汤。
在两人双双喝下汤药,药效还未生效前,她抬手戳了戳王君的后颈脖,对王越君说:“你记住,来生你姥姥的后颈上会有个食指印大小的胎记。”
话毕不等她们再说话,老妇人就挥了挥手说:“好了,走吧。这些日子听你姥姥絮叨你的事儿,我也真是听倦了。”
常喜乐就看着一老一小相视一笑,她们对着老妇人鞠了一躬,牵着手慢慢消失在雾气里。
这结局似乎很圆满,但她还有一点不忿:“那害死丫丫的那帮作恶多端的人呢,就这么好好地活着?也太不公平了。”
老妇人不喜不悲,只是告诉她:“生前做的孽,死后自会来地府偿还。公平得很。”
常喜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还有一点疑惑:“不是说喝了孟婆汤之后,前尘往事都会被忘却吗?丫丫要怎么记得姥姥身上有个胎记呢?”
“那碗汤里有她的眼泪呀。”老妇人没多解释,只是理所当然的说,“咱不能浪费。”
“哦——”常喜乐恍然大悟,拉长了音调,她笑眯眯地托着脸,对老妇人说,“你真好。”
老妇人瞥了她一眼,随后望向她的身后,说:“你来了?”
常喜乐回头,就看见谢无涯站在她的身后。她站起来,听谢无涯熟稔地对老妇人说:“嗯,听说她终于愿意走了。我来看看。”
“是呀……你和这新无常倒是有缘分的很。”老妇人笑了笑,对常喜乐叮嘱道,“你该走了,活人不要在地府待这么久。天马上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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