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纠结的,痛苦的,犹豫的……可是到了最后,辛文清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
  “这是他们男人的事。”
  “再怎么说,”辛文清终于犹疑着轻声道,“天麒是男孩啊。”
  辛桐忽然觉得一股火焰在她脑中燃烧。
  她一把抓住辛文清的手腕。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跟你姓吗?”
  辛文清被她这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懵了。
  可是她很快就明白了辛桐的意思。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温柔,苍弱,这四十多年是一座大山。她天生觉得,女人没结婚之前跟爸爸,结了婚跟老公,有了儿子跟儿子。天经地义的。
  她从不觉得当年自己爸爸给了一笔启动资金给何川做生意有任何不对。
  家里没有儿子,女婿自然是顶梁柱。何川同意辛桐姓辛,不是和辛文清姓,是在和辛文清的爸爸姓。
  大家都喜欢儿子,所以辛文清也想要儿子。当年那一胎流产后,她把何天麒当成亲生儿子一样抚养对待,这是何家的下一代,这是她的儿子。
  辛桐是她的骄傲吗?
  当然。这是她的亲生女儿,从她子宫中生出,血脉相连。
  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作为董事夫人,她也是森川的股东。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看见高层会议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西装,那是男人的颜色。越往上,越能看见更多。
  因此她从不觉得女人可以参与这种事情的讨论。这里没有女人的位置。
  她心疼辛桐的努力,高兴于辛桐的成长,但是不论是一年前辛桐回国争家产,还是一年后辛桐的争取,她第一反应,都在劝辛桐放弃。
  ……
  辛桐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她躺在自己房间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动不动。直到天黑,直到凌晨,别墅里静悄悄一片,辛桐突然坐起来。
  她猛地想起,这一年来,自己曾经有许多困惑。
  关于何天麒,关于他的身世,关于为什么一定是他。
  今夜何川和辛文清的话,好像终于给了她一把钥匙,让她得以窥探那些没被说出来的秘密。她在那一刻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至于这种猜测是不是真的。
  她必须要自己去找到答案。
  夜色浓重。别墅里寂静一片。
  何天麒今天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何川和辛文清因为一个临时会议,已经上了去往临市的车,三天后才会回来。
  这三天,也是何川给辛桐“好好想想”的期限。
  ——今夜,整个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
  ……
  辛桐走进何川和辛文清的卧室,开始翻找。
  她在父母的卧室里,看了床尾、柜子、书桌。又去了何川的书房,里里外外全都仔细查看过。
  何川的书房里,几乎全都是旧账本和各种收据资料。他当老板当习惯了,只要是重要活动一定会保留财务支付收据和证明资料,所有材料分门别类,文件夹整齐排列,一个一个地标好,没有任何错乱。
  辛桐终于在书柜最下方的隔板中,找到了一个和账本无关的东西。
  一个布满灰尘的塑料箱。
  没有上锁,甚至塑料的材质显得廉价无比,看着没有任何打开的欲望。
  这里是何川的书房,平时没有任何人会进来。
  ——辛文清和何天麒自觉远离,辛桐不学无术对这里丝毫没有兴趣。所以何川书房里的一切都没有遮掩和保险私密措施,因为这里只有他能使用。
  辛桐低头,看着这个布满灰尘的旧箱子。
  她看见,箱子侧面,贴着一张索引。
  白色的纸早已泛黄,角落被污渍浸染,钢笔墨水的字迹也模糊不清。
  但是辛桐还是辨认出来了。
  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字:“天麒”。
  辛桐手指放在了搭扣上。“啪嗒”一声,她深呼吸,打开箱子。
  迎入眼帘的是厚厚一沓大小不一的陈旧纸张。
  ……
  “收据。入账日期:2003年9月25日。今收到何川人民币现金叁仟元整。收款事由:中间人介绍。收款人(署名):钱春梅。”
  “收据。入账日期:2003年9月30日。今收到何川人民币现金叁万捌仟捌佰捌拾捌元整。收款事由:购买药物。收款人(署名):钱旺。”
  “使用说明。一天两次,一次一粒。放松心情,顺其自然,调养一年内必得男。”
  “梧城市人民医院检验报告单。姓名:辛文清。送检时间:2004年3月15日。科室:妇科。标本类型:血清。项目名称:孕酮、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
  “MaternalBloodScreeningReport。受測者:辛文清。收樣日期:2-Apr-2004。ReportSummary:測驗結果顯示在樣本中存在相當數量Y染色體DNA物質。簽署:HKLAB,香港化驗所有限公司。”
  “预产期2004年11月中下旬。甲申年十月十四日子时,五行属水,过数之猴,初岁颠倒,兴家丰隆,贵人得助,父母得力。日主身弱,局成偏官格,喜印星,喜火土,忌木水金。”
  “何天麒。天,火。麒,木。以火为首选,旭日东升,绝处逢生。”
  “梧城市新世界医院入院证。姓名:辛文清。入院诊断:晚期流产。注意事项:住院治疗。入院日期:2004年7月10日。”
  “证明。国乐乐,男,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出生,于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在南省玉兰市秋竹路旁被发现,由玉兰市公安局城南派出所于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送入本院抚养。已确认父母双亡,至今查找不到其他亲属。玉兰市社会福利院,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一日。”
  ……
  窗外轰隆隆雷声。闪电在云层中闪过,一瞬间照亮昏暗的书房和辛桐苍白的脸。
  厚重窗帘被风吹着拂过红木书桌。
  指尖颤抖,东西拿不住,最后一张陈旧泛黄的收养证明缓缓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终于明白了。
  乐乐不是“何天麒”。
  “何天麒”是她真正的亲生弟弟。
  是那个在吃下生男偏方、大师算命、香港验血之后的被寄予厚重希望的何家小少爷。
  也是在大月份流产后,伤掉了母亲身体,让夫妻两人全都讳莫如深的那个死胎。
  ——在法律、人情、伦理、社会普遍认知下无从辩驳的,森川真正的继承人。
  窗外雷声轰鸣,可是辛桐却听不见周遭世界的声音。
  她居然还用这一年想尽办法去证明自己有能力,去用全城人给自己的承诺做见证人,幻想自己是小说主角蜕变翻身。
  ——事实是,她从一出生就不会有任何机会成为继承人了。
  因为,她从一出生就是女人。
  而她的亲弟弟,哪怕没有出生、哪怕无人知晓他的身体情况、大脑素质、性格能力,哪怕他出生后也许和自己一样散漫荒唐玩物丧志。
  但是只要那张写满繁体字和英文的报告上说明他是男孩,他就已经是森川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可是。
  他没能出生。
  所以,没有何天麒,父母就宁愿选择乐乐。
  何天麒大于乐乐,乐乐大于她。
  *
  今夜,梧城主城区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
  大雨即将来临。
  辛桐如同被抽了魂般走出别墅。
  没有方向,没有原因,没有归路。轰鸣的雷声全都消失了,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失魂落魄,无处可去,游魂般飘荡在漆黑的路上。
  黑云覆地,狂风呼啸,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
  下一秒,毫无焦距的瞳孔却骤然在对面不远处捕捉到一个人影。
  高,瘦,宽肩把松垮灰色外套撑出一条水平直线,双手插兜,一动不动地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意识忽地回笼。所有思绪猛地恢复。
  她停住脚步。
  男人金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勾勒出一张锐利瘦窄的脸。眉峰尖利,顺着立体眉骨的形状扬起又落下,那双黑沉透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远远的,这座被狂风席卷的城市在他身后混成斑杂的光点和色块。
  今夜辛桐在宴会厅里等了三个多小时都没等到何川。
  这件事,他一定知道了。
  他是来接她的。
  乌云压顶,电闪雷鸣,隔着几米距离,辛桐在他那双一向淡漠的眼睛里,看见一种浓烈的情感。
  名叫怜惜。
  或感同身受。
  他看着她一年前在旧金山接到电话,在帝国酒店立下誓言。
  他目睹她在他爷爷家写满了三个笔记本,指尖被针扎过的密密麻麻的痕迹。
  他用自己家族的资源为她提供帮助,背着高烧昏迷的她一脚一脚走出暴风雪肆虐的大雪山。
  他当她的创业伙伴,和她讨论设计方向和细节,坐在她工作室的沙发上歪头看她神色认真地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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