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歧玉是潮湿的。山川青黛一片，夏季多雨，河边湿润，烟雨朦胧。
两人坐在后院里看可乐和雪碧互相咬。天色青荧，夕阳落下，远处山峦都被染成瑰丽灿烂的金色，下午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潮湿，两人看见不远处的农田田埂道路上，有一辆黑色的车朝着小院子驶过来。
辛桐看着那辆车停下，里面走出了一个中年女人，高挑，有气质，笑得温婉，叫姥姥“妈妈”。
那是叶颐真。
江崇焰的母亲。
叶颐真身后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扎着辫子，一下子跳进姥姥怀里，“姥姥生日快乐！我们回来看你了！”
叶颐真早已和江诚离婚。离婚后再婚，结婚对象是北城一位富商，婚后生下一个女儿。
那富商也跟着来了，辛桐看那男人提过来的一大堆礼品，看着夫妻两人虽平静但处处看得出的互相尊敬亲密，辛桐知道叶颐真的第二次婚姻应该很幸福。
起码，一定比和江诚的第一次婚姻幸福。
江诚和现任妻子，应该也是一样。
……
江崇焰坐在辛桐旁边。
他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脸上很平静，没有太多波澜。
他没有起身去打招呼，只是坐在原地。
因为他不是这样的性格，而且，他和自己的母亲父亲都称不上熟络。
这两人以前那一场婚姻全都在无尽的争吵中消磨过去。江崇焰在歧玉长大的那些年，是无人认领，是无人在意。
等到梧城鼎鼎大名的江氏/的家。族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独子继承人时，年幼的江崇焰才穿上了那身西装，沉默地上了去往梧城的车。
江诚和叶颐真已经各自再婚生子，表面上却还维持着和睦夫妻的婚姻身份，公开场合挂着虚假微笑迎来送往。
虚假表演带来更加厌恶的情感，两人走到镜头之外，笑容消失，背身离去，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庭。二婚都遇见了相携一生的真爱，江望月和眼前叶颐真的女儿都沐浴在无限的爱里长大，父母和睦，万千宠爱。
两个相看两厌的不适合的人，离婚是最正确的选择，再婚后成就了两个幸福家庭。明明是一个完美的故事。
——除了这两人离婚前生下的孩子。
整场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里，谁都幸福，只有江崇焰，在狭小的边缘中沉默地长大，遥远孤独地看着一切。
……
小女孩看见后院里有狗，立刻兴奋地跑过来。
想摸摸小狗，又看见院子里坐着一女一男，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她动作有些迟疑，犹豫着上前，扒着门框，默默地看着他们，不说话。
可乐和雪碧被江崇焰养得很有大狗的自觉，看见有小孩过来，立刻就不疯了，老老实实绕到一边，在江崇焰脚边乖乖坐下，一声不吭。
“哥哥。”
小女孩犹豫许久，终于怯生生迈出第一步，“这是你的狗吗？”
辛桐看向江崇焰。
她看见江崇焰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
他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会不甘心吗？
会难受吗？
辛桐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如今已经24岁，高大，拥有事业，独居，完全完成体的大人。面上平静，淡然，在世界赛场上那么多摄像机面前都毫无惧色，拿着冠军奖杯时那么不可一世。
可是眼神，还是会有那么一瞬间的走神。
就那么一瞬间。
两人就这样坐着，夕阳金色的光照在两人静止的轮廓上。
男人忽然回过神来。
“嗯。”
“我们的狗。”指指辛桐。
小女孩眼睛亮亮的，看着两人，“请问我能摸吗？”
“能摸吗？”江崇焰看向一旁的辛桐，眼神里带点促狭的笑，“问一下小狗们的妈妈？”
“！”辛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从未以可乐和雪碧妈妈的身份自居，总觉得奇怪，像是两人结婚了一样。她看着他，眼前男人笑得随意，有点张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也难得红了脸，瞪他一眼，转过去没理他，对小孩说，“可以。摸吧。”
小孩和狗立刻厮混在了一起。两只大傻狗下嘴很轻，对小女孩温柔，三团影子缠在一起，背着夕阳光在院子里跑跑跳跳。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不是很难参透？”
江崇焰忽然开口问。
“不知道。”辛桐盯着远处灿烂的夕阳，“反正我是个草包。无数醉生梦死的夜晚里，我只在意快乐，别的都不去思考。”
“这个世界其实没那么理想，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是灰色的，所以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数十年弹指一挥间就过了，我只希望我和我爱的人，永远都快乐。”
江崇焰目光怔忪。
他慢慢垂下眼睫，重复着，“没那么理想……没那么理想。”
山原的风裹挟着湿润的气息迎面吹拂。江崇焰看着夕阳下小女孩和两只狗在一起嬉戏打闹的影子，在那么一刻马上就明白：
或许人和人的关系不能强求近距离，若用缘分来说，平淡就好。大家都知道彼此过得幸福，这就够了。
“永远都快乐？”
他转头看向辛桐，目光专注，认真，他想得到一个答案。“世上会有永远吗？”
辛桐看见风中，一只小鸟停在她的脚边。这一刻太美好了。
她洒脱地笑。
“忘不了的每一天都是永远。”
江崇焰怔怔地望着她。忽然伸出手，紧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然后，点点头。
“金句啊。对吧。”
辛桐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懒洋洋地晃晃脚尖。
院子里柿子树叶随风落下。
“嗯。”他闭上眼，珍重地吻上她的手背。
*
第二天，江远滨打电话过来叫两人回来吃饭，两人于是回了一趟江家老宅。
江诚也在。祖孙三代果不其然又因为继承人问题吵了起来，辛桐闭嘴不言，保持透明。
却忽然听见，旁边传出来一道熟悉的年轻声音。
“我有个想法。”
江崇焰忽然打断争辩的话题，一字一字认真道，“我诚心推荐江望月为江家下一任继承人，代替我，继承爷爷所有衣钵。”
——这话像是往平静的水潭里扔下巨石。
在座所有人都没想到江崇焰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也都没有想到，江氏这一代继承人的位置，除了江崇焰，竟然还会有别的人选。
江崇焰是所有人多年来都默认的独子继承人。风光无限，天之骄子，精英天赋，在大众面前公开的下一代继承者，代表了江氏这个百年家族的脸面与兴衰。
这个位置，只有两种可能。
江崇焰接受，以及江崇焰不接受。
所有人都没想过还有第三种选项。
“可是。”江诚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公众面前我和你妈妈现在仍然是夫妻的状态，选了江望月，这亲缘关系如何解释？”
“就这样解释。”
江崇焰再次平静地说出一句惊雷，“公开和平离婚的事实，就可以解释。”
……
辛桐并未留下探听太多。
江望月从小就对这个行业展现出了很高的天赋与兴趣，甚至比江崇焰小时候要更加一点就透，江崇焰说的没错，她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早在去年辛桐的各种影响下，江远滨已经放弃了之前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可即使如此，江家内部一定经历了一场强烈的变革和震动，这其中，少不了江崇焰本人的真诚建议和一力推动。
——最终，江远滨终于决定：
选定江望月为江氏新的技术继承人。
从现在开始，他将亲自教导，正式收孙女为徒。
老头身体目前还硬朗，足够等到江望月成年之时。江望月将代替江崇焰成为江氏下一代继承人。
江诚也在亲眼目睹了Kelly的纷纷浪潮后有了新的感受。作为Kelly投资人，他一路看着辛桐走来的艰辛和不易，参观过Kelly的工厂和公司，跟着辛桐走过了许多地方。
江诚仍然记得那一夜在江家庄园前，辛桐曾对他说过的话。
“很多东西都是隐藏在你身体里的。你看不见。但是这些东西却至关重要。”
“企业和生意也是如此。”
“你看不见的东西，默默支撑着这个家族走了一百年。”
……江诚思虑多时，终于醒悟过来：
森川是完全的商业化，这条道路，或许并不适合江氏。
他终于做出决定。和叶颐真和平商量后，双方共同一致决定，对外公布两人早已和平离婚且各自再婚的消息。
相敬如宾的公众形象终于被打破，可是江诚却感受得到，反而是双方都松了一口气。大家本心里厌恶演戏，厌恶虚伪，家族名誉或许并不需要他的表面婚姻来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