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她呆住。僵滞的身体缓缓转过身，和门口江远滨的目光正好对上。
快两个月没见。
老爷子瘦了些，戴着老花镜，眼角藏着深深的皱纹。
辛桐不敢动。
她知道江远滨不愿意见她。
她慌乱地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地准备上车走掉。
下一秒，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还不进来？”
……喉间忽然涌上涩意。
辛桐浑浑噩噩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手边是王姨给自己泡的碧螺春。江远滨说是跟辛桐断了往来，可事实上，她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Kelly如今面临着什么，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
江远滨是行业泰斗，地位无限高。很多事情他见得太多。
最终，老头语气认真，说了两句话。
“经销商卖了这么多年衣服，你不能一味说她们眼光有问题。”
“订货会之前出事，是好事。老天在提醒你，不要一错到底。”
辛桐愣在原地。
——她终于被这短短两句话点醒。
江远滨做这行太久，什么都懂。此时关键时刻的两句箴言，几乎一下子把辛桐从牛角尖的曲弯里拉了出来。
她惊醒，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对，订货会的失败，不是挫折，反而是警醒。
利用订货会自省，才是正确做法。否则，真的执迷不悟到新品上市，那才是真正的血本无归，无法挽救。
辛桐倏地站起身，“师父，谢谢您。我走了。”
*
第二天上午，辛桐紧急召开公司大会。
在设计部、商品部所有员工和其他部门经理主管面前，辛桐坦荡承认自己决策失误，才导致这次秋冬订货会的失败。
这是她一个人的失误，她会尽全力去弥补。
这次订货会上，所有未被选中的设计款和样衣都需要在短时间内重新设计打样。此次失误给Kelly全体员工带来的不便与困难，辛桐深感抱歉。她决定，给Kelly所有员工统一加薪作为补偿。
开完公司大会，辛桐又紧接着开了设计部内部会议。
此次重新设计，设计部需要付出的最多。她对设计部所有员工歉意最大，除了所有员工都有的加薪补偿之外，还许诺了设计部员工翻倍年终奖。
几个设计师面面相觑。
艾灵首先开口，“老板，订货会失败的情况并不罕见，打回来重做是设计部应该做的分内工作。秋冬企划的决策是您做的，但是主要方案我们全都有参与。这件事绝对不是您一个人的问题。”
辛桐几乎把所有过错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刚刚的公司大会艾灵就已经想提醒她，艾灵从没见过这么坦荡承认自己错误的老板，所有老板都唯恐自己威信不保，就算犯错也要找人背锅。
辛桐却摇头，直言道，“我如果抵赖，才是真正的威信不保。”
“我是老板，所有决策方向，不论源头是谁，最终结果都是我。当这个老板，就要承担起这个责任。”
会议一场接着一场，权莉全程跟在辛桐身后满大楼跑。
设计部开完紧接着是商品部，订货会失败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工厂对接需要什么流程……每场会议权莉飞快地做着会议记录。
最后一场会议开完，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下去，窗外已经天黑。
辛桐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权莉要给她订晚饭，辛桐却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忙说不用，拎起包就下楼走了。
她开车去了一家奢侈品珠宝店，取走了自己定下的东西。
然后坐回车里，直奔两个区之外的BEGIN舞蹈工作室。
一路绿灯，辛桐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由得感到棘手。
她和江崇焰两人性格差异太大，总是针锋相对，一个太冷，一个太热。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因为设计方向意见不和而吵起来，辛桐单方面疯狂输出，江崇焰冷着脸始终沉默，两个人只要吵架就永远是这幅场景。
等到辛桐说累了，吵累了，那男人才一声不吭，浑身冷冰冰地走掉。
明明被骂了那么多句，换成是别人，按照大少爷平日里的性格早就不会再来往了。
可是艾灵一个电话说老板喝醉了，那男人又黑着脸十分钟就开车赶到，一句话都不多说，直接把喝醉的辛桐抱进车里送回家。
——结果，不仅好人没好报，还在辛桐家门口猝不及防收获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辛桐心里有点犯怵，不由得自己都开始后悔。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口真的太重了，咬得快要出血了，喝醉了没轻没重的，江崇焰当时一定被咬得很疼。
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冷战，也许辛桐的原因更多。
辛桐看着副驾驶上刚刚从珠宝店里取出来的小盒子。
她是来道歉赔罪的。
到了BEGIN楼下。辛桐等在车里。
还没到那人平时练舞结束的点。辛桐足足等了四十分钟，昏昏欲睡之际，才终于看见楼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金发似乎又长长了些，最长的地方已经超过了肩膀。宽大的黑色T恤，牛仔长裤穿在身上松松垮垮，腰带老长一根，系了半截，挂在腰上。
插着兜，神色冷锐，面无表情。偶尔转头，头发被风吹起来，能够看见瘦削侧脸上几颗小小的黑痣。
夏天衣服单薄，T恤圆领，被男人宽阔的肩膀骨头撑成一条水平的直线。隔了这么远，辛桐也能看见他脖子上那颗红红的一圈牙印。
都快一个星期了，还这么深。
……想想都知道咬得多重。
辛桐下车，走到他面前。江崇焰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脚步略有停顿，可是两秒之后就恢复正常，看也没看她就绕开。
辛桐走到他面前，他往左绕。她挡住他的路，他往右绕，她又挡。
冷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里是大街上，不便说话，辛桐一把抓住他的手，拉他走往旁边寂静的小巷里走。
他不动。像座山一样站在原地。
她又拉，还是不动。
辛桐干脆五指插进他指缝之间，冷不丁地和他十指相扣。
——江崇焰刚刚还冷酷桀骜的脸突然瞳孔地震，表情巨变。
一声“喂”卡在了喉咙。还没说出口就被辛桐拉着跌跌撞撞往前走，脚步凌乱，低着头，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两人完完全全十指相扣的手，慌乱震惊。
辛桐拉着他走到小巷里停下，转过身。
“你……”
他惊愕的表情还没消散，辛桐一下子就截住他的话头。
“我是来道歉的。”
“对不起，你说的是对的。秋冬订货会结束了，三十五款有三十款都失败了。这说明这个企划设计方向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
“我们两人意见不统一，这很正常，但是身为一个企业的老板，应该多方听取所有人的意见，全面考虑之后才能做出决定。”
“我去见了你爷爷。他的两句话也把我点醒。我不能因为订货会失败就责怪经销商没有眼光，订货会的失败应该成为我决策的重要依据和标准，及时改正还来得及。”
“我已经在公司大会上向全体员工表示歉意并且全员加薪补偿，设计部会在这段时间内尽快重新设计出样衣再次参加一次订货会，争取为之后的生产节约时间，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也感谢你对设计方案提出的建议，很有用，等我回去会反复思索再作出调整。越在高位的人越应该听取和自己不同的意见，这是非常宝贵的声音。”
坦荡说完所有的话，辛桐抬起头。
却发现面前男人黑眸里满是不可置信，喉结剧烈滚动，眉头压着眼，从脸到脖子全都泛起大面积的红，一直低头盯着两人紧扣的双手，好似一句也没听进去。
辛桐：“你有没有在听啊。”
江崇焰把两人这么久都十指紧扣的双手举到她面前。
扯扯嘴角，吐出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先放开。”
辛桐：“我话还没说完，放了你就走了。不放。”
他手大，手指比她粗了很多，指节硬直，常年跳breaking所以手心覆盖着一层薄茧，摸起来轻微的粗糙感。
大小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细瘦纤长的手指一根根插进他指缝里，几乎严丝合缝，用力时会感觉到轻微的饱胀感。柔软的手指，再一点点收拢，合并，紧紧握住他的手心。
……江崇焰嗓子没来由地发涩。
脊背僵直，心跳狂乱。
男人闭了闭眼，极力想忽略手上的触感，“我不会走。”
辛桐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确保他已经不会像刚刚那样因为生气就不理她走掉，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崇焰感觉右手被缓缓松开。
可是，在他手掌空了的前一秒，他的手心又被塞进来一个小小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