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梧城是繁华的港口城市。入海口，江海交汇，交通发达，大城市的霓虹灯两岸璀璨，两千万人在这里寄托梦想，繁衍生活，漂泊闯荡。
这座城市承载了她所有的青春年华。她与它共繁华，共寂寥。
空气里是冷的。草丛中最后一丝虫鸣也消失，梧桐树枝凋敝萧索。
深秋快要结束了。
梧城的冬天要来了。
风吹过她脸侧的黑色长发，她慢慢捂紧风衣。
耳畔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前方的路漫长，远远的黑暗中，终点像是某些抓不住的、无法把控的人生选择，看不清，也走不到。
辛桐在这最后一抹深秋的寂寥夜色里感到深切的迷惘。
心脏沉甸甸地堕着，自己虽然走在熟悉的城市街道上，但是却好似还是在异国他乡的雪山和医院病床上，发着高烧，半梦半醒间在幽绿昏暗的湖底，安静地下坠。
她突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不知应该如何走下去。
到底是不是他？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他到底是不是恨到想致自己于死地？
濒死的人生体验，巧合的事件，消失的证据，恐惧的猜测。
一切都已经没了答案。
被父母宠爱掩盖的后知后觉，像是留给植物二十多年的勤奋养料。她与何天麒是同一株植物上长出的分枝，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阳光下。谁是阴影，谁是阳光呢？
……
头顶路灯闪了闪，她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河边。
这里是梧城主城区周边的一条小河，蜿蜒缠绕，隔开两岸。周围环境清幽，河边春天时常有杨柳拂堤，附近有个小公园。
这里本来就人少，此时夜晚十一点多，更是萧瑟冷清，半点人烟也没有。
已经很晚了。
但是辛桐不想回家。
也不想去找宋青云求收留。闺蜜胆子小，又怕黑，从小去鬼屋都是辛桐罩着的，小时候被人欺负了都只会哭唧唧地来找辛桐帮她撑腰。要是告诉她这些事情，她得被吓死。
辛桐无处可去。
游荡在夜晚寂静的河边，茫然地踱步，像个游魂。
突然，她听见前方似乎传来脚步声。
周围寂静冷清，这脚步声是唯一的不属于周围自然环境的声音。
这步伐是男人的。沉稳，带点悠闲。运动鞋擦过地面，留下滞涩的摩擦声。
辛桐抬起头。
下一秒，就看见，她的正前方，有一个高大的朦胧的身影，隐匿在路边柳树垂坠下的阴影里。
两人同一条路，正面相遇。
她继续往前走，那人也继续往前走。
等到那人一步步走出柳树的阴影时，辛桐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清河边，柳树下，江崇焰正一步步踏着月色朝她走来。
……
年轻男人穿的一身白。
头发散着，浅浅遮住眉毛。碎乱飘逸的金发间，偶尔可以瞥见花朵形状的小小银丝耳坠，随着走路的动作前后摇摆。
辛桐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一周没见了。
在两人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之后。
在雪山里时，他穿着滑雪服，脸上罩着大大的护目镜，身长挺拔，哪怕是狼狈失温的时候身上那种运动感的少年气息都很重。
现在回到了现实世界，他又恢复了那副一贯的大少爷打扮。休闲潮流，风格强烈，喜欢打扮捯饬，什么奇怪的饰品在他身上都变得合理起来。
他低垂着头，一个人就那样朝前走着。没看周围，也没看前方。甚至走到了辛桐身前，也完全没有抬起头看一眼的打算，稍微转个方向准备绕过去。
突然，他停住了。
目光落在辛桐的脚上。
——她今天穿的，是江崇焰之前送给她的那双鞋。
大少爷瞬间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河畔夜风吹过。寂静的周围像是缠绕的水流。
目光相接的瞬间，像是有形的丝绸。感官空白，唯余双眼。
是辛桐先从这像有魔力般的对视中反应过来的。
她眨眨眼，率先开口。
“哈喽。”
年轻男人才似乎终于被这两个字唤回，一下子就把头扭开，看向别处。
过了两秒应了一声，“嗯。”
“你在这里干什么。”辛桐问。
江崇焰目光似乎是又落到了她的鞋子上。过了几秒钟，又移开视线，看着一旁的河流。
他转头时正好左脸对着辛桐。路灯暗黄的灯光下，左脸上那三颗小小的黑痣，也完整地展现在她眼前。
辛桐盯着看了一会，突然莫名地想：
像是三颗小芝麻。
像是小时候练书法宣纸上不小心洒下的黑色墨迹。
还像是画画时最后添上的那几笔。最传神，最重要的那几笔。
“睡不着。出来走走。”
他低声回答。
睡不着？
灯光下，辛桐看见男人瘦窄的脸部轮廓，下颌线明晰。饱满的唇下，紧接着就是脖颈处突出的喉结形状，和他的鼻梁、额头一起，组成了一条长长的黑色的侧脸轮廓线。
“你为什么睡不着？”
江崇焰听到这话，看了她一眼。
又转回去。
“……没有为什么。”
男人女人站在月色下。一高一矮，影子相叠。空气里有着杜鹃花的香气，极淡，随风飘散。
一种相当舒适的感觉忽然从辛桐脚底往上升腾。
可真奇怪。
辛桐想。
江崇焰这人，给人距离感，不轻易和人亲近，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不笑，就那么安安静静插着兜站在那。
但是她和江崇焰在一起时，却总会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安心感。
不论是在冰封危险的雪山，还是在繁华冷瑟的梧城夜晚的河边。这个男人对别人都冷漠，高傲，不好惹的凶。但是辛桐却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怕。
她反而觉得，在他身边，很舒服。
像是暗夜里的火焰，有人觉得危险，她却觉得是烈烈的炽热。
像城市里这无边的夜色，有人觉得冷，她却觉得安心平静。
男人低着头偏过脸看着河面。
而辛桐看着他。
两人无言。谁也没说话，但谁也没先走。
两个失眠的人寥落走出家门，都在试图寻求复杂情感的解法。面对面相遇在河边月色下，沉默地作陪。
……
刚刚那些无解的烦恼，似乎一瞬间全都从辛桐的脑海中烟消云散。
她忽然觉得，她的人生特别美好。
特别是在这一刻。
“江崇焰。”
她忽然开口，姿态放松，仰头看着他，诚实地说，
“其实你笑起来，露出虎牙的时候，真的特别可爱。”
男人表情一僵。
辛桐立刻走上前一步，两人距离骤然被拉近，她歪头盯着男人的唇。
他的唇是那种很饱满的唇。上唇唇峰明显，下唇圆润。他正脸锋利，而偏偏就是这样的唇形，给他添了几丝幼态的倔强。
辛桐眼睛闪亮。
“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吧。”
这话说出来，大少爷黑了脸，垂眸看着她，有点生气。
“你把我当什么？”
“你以为我是你身边那些可以随便卖笑的男模？”
辛桐啧了一声。
“你看，我可没有把你跟男模相比啊。是你自己先比的。”
“不过。”
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她想想，又忍不住实话实说道，
“你比那些男模身材都好。”
江崇焰瞬间冷脸。
“你说什么？”
他冷下脸时相当吓人，夜色里显得凶，周遭空气像是都结冰。
还紧接着走上前两步，看着下一刻就要沉着脸找她算账了。
辛桐却完全不怕。
“哈哈哈哈哈！”
她畅快大笑，嘻嘻哈哈地转过身就逃跑了。
女孩长发飘扬，笑声清脆，开他玩笑又怕他真生气，逃跑的速度快得很，没几秒钟就跑得没影了。
江崇焰看着她跑走的背影。这一路上都有月光洒落。
他突然低头，笑了两声。
“嘁。”
第43章 粉色玩具
辛桐踩着月色回到了家。
此时已是凌晨，别墅里静悄悄，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灯。
辛桐说不清此刻再次回到这间别墅是什么心情。走到二楼时，她停下了脚步。
她的房间再往右，是父母的房。父母的房再往右，就是何天麒的房间。
她不自觉往最右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关着门，和一件普普通通的房间没有任何区别。
周围静谧，安静。没人知道这一幢豪华别墅花园洋楼里紧密住着的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没人知道这黑暗和寂静中潜藏的死亡猜测、混乱谜团、隐匿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