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没天赋,你哥哥弟弟也都一般,整个家族里也就江崇焰是最有天赋的,我才从小对他寄予厚望,带在身边亲自教。可是,那小子却非说不喜欢,非说要去跳舞!大吵一架以后说走就走,十八岁就一个人脱离家族,堂堂江氏继承人,这么多年硬是一分家里的钱都没花过!”
“他有骨气,他有出息,他自己跳出了个什么世界冠军了,他志得意满了!那江氏呢?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找不到!”
“江氏传承百年,如果真的断在我手里,你要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你祖师奶奶!”
……
父子两人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电话挂断,不欢而散。
老爷子疲惫地站在原地。
扶着窗沿,低垂着头,沉默许久。
辛桐远远看着。
他此时的背影就像那天在公园里一样。
他是行业大师,泰斗,一辈子获得无数荣耀,但其实,他也只是一个固执的、无人理解的、用毕生坚守着内心小小角落的老头。
江远滨走回来,对辛桐歉意地笑笑。
最后收拾了一下东西,让辛桐回去等通知,下次再过来确认细节以及首次试穿。
下次?
辛桐眼珠子转转,很不要脸地赖皮笑。
“我能不能留在这里看你做。”
他觑她一眼,辛桐立刻立正。
学徒时代老师傅基本都不会亲自教,都是自己做,徒弟在旁边看。这方法几乎已经等于教了。
老爷子看她那嘻嘻哈哈的脸,无奈摇头,转过身去。
“丫头,回去吧。”
辛桐也没失望,直接说我明天再来,笑意盈盈地走了。
*
辛桐哼着歌,心情很好,慢慢走出宅子大门。
江家庄园占地面积很大,外面是一片极其漂亮的花园。此时秋意浓烈,花园里满色芳菲。脚边是大片的秋海棠,颜色多样,有的是明烈的红,有的是纯弱的白。清新幽雅,成片成片。
“相思与苦恋……”
“相思草。”
“断肠花。”
落日金色的光辉洒在她脸上,脸侧细小的绒毛也近乎白得透明。
辛桐慢慢蹲下身,垂下眼眸,喃喃自语。
花朵芬芳,满园秋意。
她缓缓站起身。
清瘦的身影站在花丛前,在风中显得单薄。郊区僻静,天边瑰丽,平野辽阔,云彩淡然。白色长裙被风吹起涟漪,她站在风中,站在花间,站在秋日里。
自在,悠闲,辽阔,生机勃勃。
“汪——”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叫声。
一只大金毛撒开腿,直冲着辛桐奔来,一头撞在辛桐腿上,绕着她的腿吐舌头,还不停地用头去撞她的手,兴奋地喘着气,那激动劲如同见了主人。
辛桐愣住。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就已经条件反射般摸了上去。
她低头,认真地辨认了一下。
——是可乐。
意识到了什么,她不自觉往四周看,果然视线转向右边时,看见了雪碧。
它正兴奋地在紫菀花丛里扑蝴蝶。
辛桐心里一跳,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下一秒,就在前方看见了江崇焰。
两人四目相对。
江崇焰戴了条黑色的头巾。
从额头,到发顶,正面看几乎把整个头都包了起来。他头小脸小,脸型瘦窄,什么造型放在他身上都很合适,长度到脖子的金发垂落肩头,额头被覆住,一眼看过去只剩更加突出凌厉的五官。
白色外套,蓝色牛仔裤,腰扣处系了一条小小的格纹方巾,悬挂着垂下。
他站在层层叠叠大片艳丽的花丛里。
周围是满园芳菲,鸟语花香。
不远处,他的自行车就停在门口。
脚边两只狗欢乐地狂奔,来回蹭两人的腿。
两人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花丛之中,遥遥地对视。
辛桐脑海中没来由浮现出四个字。
人比花娇。
隔着一段距离,辛桐看不清他表情。
只知道,他没说话。
辛桐走近。
距离慢慢拉近,她这才发现,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
两人近距离对视那一刻,她注意到他眼下乌青,眼里全是红血丝。那双一向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的眼睛,此时却疲惫感极重。
也正是近距离观察的这一刻,辛桐才发现,原来江崇焰左脸上,有好几颗痣。
一颗正好在眼尾处。
两颗在脸颊。
一颗在下颌线附近。
黑色的,小小的一颗。在他那张侵略感重、锋利外放的脸上,竟显得像是特意点上去的装饰,野性更重。
辛桐呆滞地盯着他。
怎么连痣都长得这么带劲。
第31章 坏狗。
她一步步向前。两人距离被这样一步步地拉近。
直到她走到他身前,停下,仰头看他。
江崇焰胸膛起伏了两下,低着头,没说话。
还是辛桐主动开口,
“哈喽,真巧。”
“你来看你爷爷啊。”
语气轻巧,放松,活泼。
毫无任何芥蒂与滞涩。
这句话似乎把江崇焰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皱着眉头观察了一下辛桐,发现她神态极其自然。
没化妆,整个人素雅干净,站在秋日的繁花中,面色明亮而容光焕发。笑得自然,大方,轻松,心情很好,还举起右手冲他轻轻挥了挥手。
昨晚黑夜中蓄满委屈泪水的眼角,此时干干净净,笑意盈盈。
昨晚被他甩回去的手,此时也本本分分垂在身侧,无半分逾越。
没有僵硬,没有尴尬。
不是为了好面子而装作若无其事。
——明明是那么骄纵蛮横的大小姐。
此刻,却似乎是真的不计前嫌。
江崇焰拳头不自觉握紧。
他微微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辛桐低下头的惊呼打断。
“好好好!摸你摸你!”
“怎么这么黏人?”
辛桐脚边两只狗太热情,几乎要跳到她身上来。她蹲下身,两只狗用力地用头蹭她的手,谄媚热情的样子仿佛她才是真正的主人。
雪碧一个冲刺,辛桐没站稳,身子晃了晃,一不小心直接坐到了地上。
白裙子蹭到了泥土,掀起来一看全是脏污。
她愣了愣,也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拍拍雪碧的头,说它是坏狗。眼睛都弯成一条缝。
男人沉默站在原地。
看不清表情。
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他默许地看着自己的两只狗在那女人身边蹦跶,尾巴都快晃上天。
半晌,垂眸,把手里空空荡荡的牵引绳扔回自行车车座上挂着。
……
这时,原本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打开。
辛桐听见声音,回头望去——正好看见,宅子门口,江远滨正站在那里。
“来了又不进来。”
“喜欢在外面呆着喂蚊子?”
话是对江崇焰说的。
但老爷子头却扭向别处,完全不看两人。一派严肃样子,声音冷沉。
都秋天了,哪来的蚊子?
辛桐察言观色,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把两只狗往老人那边带。
“去,去那。”
两只大肥狗照着她的吩咐飞奔着朝江远滨冲过去。他表情和缓不少,弯下腰摸了两下,回过身吩咐保姆去拿吃的过来。
两只狗坐在门口,一人手里抱着一根大骨头,哼哧哼哧啃得香。
周围安静,没人说话,只剩动物喘气和舔舐的声音。
动物一来就自然而然成为人群焦点和中心,它们没脑子也不懂人类社会中文化和语言的弯弯绕绕,再复杂的人际关系在它们眼里不过是“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
喜欢,就扑上去摇尾巴讨摸。
讨厌,就直起身子吼叫,摆出防御架势。
也只因有动物在,人们会不由自主观察动物享用食物的场景,复杂又无用的社会性才会互相在这安静寂然的氛围中短暂抽离出来,像是落日下蒸腾的水汽,慢慢飘散。
良久,才有人打破安静。
老爷子偶尔问起两句。
江崇焰话不多,沉默又带点懒散。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江远滨看他一眼,“不跳舞?”
江崇焰垂下眼眸。
几秒后淡淡回答。
“跳了几个小时。”
“太累,就回家了。”
“家里两只狗闹得厉害,所以带出来溜狗。”
“那怎么溜到我这里来了?”
江家老宅在郊区,江崇焰家在主城区。隔得十万八千里,骑车过来起码一小时。
觉得跳舞累,怎么还有精力骑一小时的自行车来郊区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