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给宋青云发了过去。
“拓印。”
“牛不牛逼。”
“叫你们都说我废。本人已无痛掌握非遗技术。莫欺少年穷,沉淀。”
发完,也没管宋青云回没回,扔掉手机,站起身去了浴室。
她在全自动按摩浴缸里泡澡。
撒上花瓣,倒上红酒,蓝牙音响放着轻轻柔柔的音乐,她放松地躺在温热的水流里,静静地闭上眼。
温暖柔和的水流,一股股波浪般荡开。
整个人像是被包裹住,尖刺般的情绪也得到了抚慰。
大脑安静下来,她开始很冷静地思考。
其实,江崇焰是实打实帮过自己的。
一次是半夜送她从警察局回家。
一次是发现她被绑架逃出来后把她带回了自己家,然后找了医生,陪她去报警。
都是那种紧急情况下出于善良的行为,和她的事业、身份、性格都无关。如果换做是喻承锦那种天生儒雅温和的人,这种事做起来就更自然且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辛桐在这一周和江崇焰的相处过程中,其实慢慢已经试探着勾勒出了对这位大少爷的人物画像了解。
外表冷漠锋利,没礼貌,桀骜自由,自傲反常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考虑别人想法,事不关己一律冷漠走开。
——但是居然养了两只上蹿下跳的大肥狗。
看来内心不仅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反而称得上忍人。
表面嘻哈潮男,一身潮酷打扮,又高又帅,从小应该也收到过不少女孩芳心暗许,看上去是那种游离于情场、每一根头发丝都有一个女朋友的渣男。
——但是屡次被她随口一撩就脸红。
还梗着脖子嘴硬无比,恼羞成怒骂她满脑子龌龊事情不可理喻。
怎么感觉纯情得很。而且恋爱经历估计不多。
辛桐歪着头泡在浴缸里。
她是骄纵大小姐但是她讲道理,冷静思考下来其实已经对江崇焰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了。
人家一个天之骄子名门继承人,跟你也不熟,确实站在人道主义角度帮过你。
他不同意,那就算了呗。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行为上就是不愿意,这就是最直接的结果。没有其他的引申义,不要去猜理由,不要去猜是不是因为他讨厌自己,从而陷入更大的内耗泥沼里。
他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许就是他不想回家;也许是他跟江远滨关系不好;也许他就是叛逆出走家族的大少爷,要跟他家里人来一场自由与束缚的对峙。
仅此而已。
和她无关。
帮她和回家吃饭,这两件事不是天平两端上你轻我重的砝码关系。这是他心里的课题,不应该她来思考。
人家不愿意干这件事,那就算了呗。
对她来说,她应该去思考的课题就是,接下来她要怎么办。
……
脸上的妆已经被卸掉,干干净净素白的一张脸。
耳边是古典乐温和的钢琴声,泉水一样。她摇头晃脑,跟着打节奏。
眼泪干了。身上洗干净了。心情也重新变好了。
辛桐是风风火火、冲动乐观的白羊座。
她脑子直白,单线条生物,最擅长化繁为简,从不思考复杂问题。身上有着用不完的能量,生命力和受挫力都极其旺盛,把任何事情都当成是玩乐一场。
今天的糟心事没给她带来任何负面作用。
泡完澡浑身舒适,她栽到床上美美睡着了。
*
第二天起床后,辛桐神清气爽,精神十足。
何天麒看见她下楼时,表情有点惊讶。
他看见一贯名媛千金打扮的辛桐,今天居然穿了一套西装。
辛桐性子张扬,喜欢的颜色娇艳明亮,浅灰色的颜色通常被视作无趣土气。可这件在她身上却莫名极其合适,衬得她身段利落,中和了她身上那股妩媚艳丽,行动间潇洒挺阔。
何天麒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平静地观察着。
面料极好,剪裁合身,线条感强烈。
他视线落到女人袖口处。
扣眼是真开口的,手工锁眼。
右口袋上方大概五六厘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票兜。
——极其正宗的老牌英式西装。
考究,传统,手工定制风味相当明显。
行业内西装裁缝千千万,何天麒知道普通的大概入不了自己姐姐的眼。
这一身,像是江氏做出来的。
何天麒坐在沙发上。
他知道Kelly的旧总裁已经正式被自己这位姐姐斗走了。她回国后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就完成了所有残余清算和权力交接,把这间公司彻底变成了自己所属。
她还是那么俗气,每天早出晚归,开着那辆豪车招摇过市,高跟鞋噔噔地跑,哼着歌嘻嘻哈哈,一点也看不出任何心计、筹谋以及任何创业的苦大仇深。
就好像何向荣不是她弄走的,好像那个刚一上任就大肆内部改革的新任CEO不是她一手提拔的,好像她仍然痴傻着表情,从一堆男模里分出心来摇摇头说,“啊?什么管理公司,什么当老板,我不懂呀。”
何天麒多希望她说的是真话。
一种名为危机感的陌生情绪在心底弥漫。
他一边暗自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一边又无法控制地去揣测。住在同一屋檐下,姐弟的表面关系是最好的掩盖,他就这样坐在原地,光明正大而隐匿地去观察和分析那位自己嗤之以鼻的草包姐姐的一言一行。
何天麒盯着辛桐身上的西装。
真开襟,米兰眼。
即使是江氏的师傅做,也必定是二十年经验以上的老裁缝才能做出来。
穿上一件江氏的定制西装,这件事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是江氏是国内高定西装首屈一指的品牌。
而Kelly卖的就是女士西服。
有那么巧吗。
对西装从来不感兴趣的辛桐,回国第三天就被人看见去了江氏西装门店。清算了Kelly内部势力之后,又罕见地穿着一件江氏的手工定制西装,准备出门。
何天麒坐在沙发上,白色T恤清爽地贴在清瘦的身体上,额发轻微盖住眉眼。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跟着辛桐走。
辛桐翻了个白眼,懒得看他,转身出门了。
*
辛桐穿着这件江远滨在她18岁那年亲手为她做的全定制西装,去了江家老宅。
“是你啊。”
被保姆引着进来的时候,辛桐看见江远滨正背对着她,修剪花枝。
行业里最负盛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此时却和一位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他看上去精神矍铄,精气神很好,手极稳。
窗外阳光正好,他坐在窗边,手一动,花茎就往下坠落,落在桌子上。
“丫头,什么事。”
他语气熟稔。
“来找我聊天的?”
辛桐走到老人面前,站定。
江远滨终于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辛桐身上的那一瞬,停顿一下,微微眯起了眼。
辛桐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西服。
多年来的职业本能,已经深入到老裁缝骨子里了。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他亲手做的。
江远滨六年前已经不再接客单。
除了偶尔给某些极其特殊的客人。特殊在,非富即贵,关系圈层,出于维持良好商业关系的考量。
“你……”
江远滨心下已有心理准备。他知道这位和自己在公园里偶然认识的性格机灵、胆大积极的忘年交小姑娘,多半不是她之前说的小创业公司的籍籍无名的普通老板。
果然,下一秒,辛桐就极其坦荡诚恳地说:
“这是我十八岁那年,我父亲找您给我做的全定制。”
“我父亲,是森川集团的何川。”
她深呼吸一口气。
“江先生,正式地向您自我介绍。我叫辛桐。”
江远滨一愣。
过去的残存记忆慢慢涌现,脑海中那个穿红戴绿的小姑娘的脸和眼前女孩的脸慢慢重合在一起。
“……原来是你啊。”
老人声音沙哑。目光落在她身上。
“四年了。”
“真是长大了。”
江远滨声音里带着沧桑,人似乎年纪大了都常常回忆过去,总觉得过去的日子是闪着光的。他悠悠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
“森川集团的事,我也听说过。”
“那个回国来抢家产的女儿,就是你?”
“勇气可嘉。是你一贯的做事风格。”
他放下剪刀,拿起一旁的手绢,擦了擦手。老人手背苍老,像是参天古树的树皮,血管里输送着不再年轻的血液,脉搏也跟着心脏一起,沉重而缓慢地跳动。
“今天这么急冲冲地过来,又穿着这套衣服来给我表明身份,是有话要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