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林妙仪靠向身后，闭上眼，声音冷清，“长宁，以后我和沈尧的事，你……不要在说了。”
  长宁想再问什么，兰絮端着粥走进来。
  长宁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林姐姐，那……你好好休息。”
  等她走后，兰絮盛了碗粥端过来，“小姐……”
  后半句她还没等开口就哭出声来。
  林妙仪淡笑道，“傻丫头，哭什么。”
  “小姐，你……你吓死我了，那晚荣王抱着你，你浑身是血，要不是阿招和吴叔及时叫了大夫来，你可能……你可能就要……”
  兰絮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来，这些日子林妙仪一直在受伤，她心里却比自己受伤了还要疼，每一日她都在忍着，如今见她醒了，终于挺不住。
  林妙仪的心中却有一分疑惑，她问道，“你是说……当晚阿招吴影和我们是一起回来的？”
  兰絮用力擦着眼泪，点点头。
  林妙仪没再说话。
  等喝了粥，兰絮又给她的伤口换了药，她躺在床上。
  不知不觉地，枕头竟湿了一大片。
  她想起师父，想起王宛如。
  又把所有与沈尧发生的事都细细地捋了一遍。
  直到月亮升起，院中安静，她才披件衣服，走了出去。
  第40章 苦海无边应早悟兰因，回头是岸……
  林妙仪身上有伤，所以走的很慢，她走到西边的厨房，在柜子里找出来那日喝剩的酒，然后坐在凳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许久，才慢慢站起身，向东面的凉亭走去。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将地面本来的颜色覆盖掉。
  她的睫毛头发都落满了霜，她却毫不在意。
  一直到凉亭里，她才停下脚步，将酒杯放在石桌上，眸子在暗夜里发出幽幽的光，看向对面的人。
  那人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直到视线落在酒壶上，才沉声道，“你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林妙仪恍若未闻，她打开盖子，一股辛辣刺入鼻中，她闭眼猛灌了一口，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身子也一点点地暖和起来。
  屋顶处，新月如钩，平日里吴影最爱坐在上面喝酒，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处的风景真的有所不同。
  她嘴角扯出一缕苦笑，声音也微微颤抖，
  “沈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些年我在哪吗？”
  “今日我便告诉你，我……当了道士。”
  “当年我落水后，昏迷不醒，太医院均束手无策，我母亲遍寻名医无果，为我准备后事时，却突然……来了一名老道，他自称与我有缘，特来渡我，代价却是……要我陪他云游十年。”
  “我母亲虽不情愿，可我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她也只能无奈同意。
  为保我清誉，不得不说我在儋州养病。”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身体不受控制地喘息，胸口也起伏不停，沈尧想站起身扶她，她摆摆手，又喝了两口酒压下去，继续说起来，
  “这些年我曾随师父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
  我见过北面的冰封雪穹，南面的山川河流，西面的昆仑山脉，东面的落日长空。
  见过山盟海誓的情侣跳崖殉情，见过浪子回头的丈夫祭奠亡妻终生不娶，见过才貌双绝的女子却遇人不淑命运坎坷，见过那些饱读诗书的学子不得不摧眉折腰，胸有沟壑却欲愤难平。
  我想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不能放下的，你说对吧。”
  她低下头，哽咽道，
  “沈尧，我……全都记起来了。”
  沈尧怔了片刻，全身突然泛起战栗，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盯着林妙仪，琥珀色的眸子里已再没有曾经的流光溢彩，而是支离破碎，不知为什么，他有种感觉，他就要……失去林妙仪了。
  他甚至可以想到，年仅八岁的林妙仪是怎么样在道观中长大。
  或许有人觉得，她不缺吃喝已经很幸福了。
  可她原本可以更幸福，她是林府的掌上明珠，却从此一朝蒙尘。
  对生身父母全然遗忘，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
  沈尧在宫里艰难的想要活下去的时候，林妙仪也在这世界上的某一处辛苦的生活着。
  所以她的十指上布满茧子，她的眉眼里总是带着一股忧伤，她可以在十万大山里来去自如，她敢独自一人去地宫里救出孩子。
  她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经历，她敏感，却也……坚强。
  沈尧紧抿着嘴唇，眼眶泛红，他想解释什么，却发现……都是徒劳。
  只见她又喝了口酒，睫毛也如蝶翼轻颤，“我不恨你，真的，沈尧，我不恨你。”
  那日她随王宛如入了宫中，却被一只蜻蜓吸引了目光。她追着蜻蜓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里。
  她悄悄的走着，生怕把蜻蜓惊吓跑掉，终于蜻蜓落在了湖面上，轻轻一点，湖面就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
  她站在一处假山后面，伸手想要伸向湖面。却在此时，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她透过假山的裂缝里看见了对面的男孩。
  太阳打在他的侧脸上，发出耀眼的光，他眉眼清凛，丹凤眼扬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林妙仪想，侧脸如此俊朗想必正面更惊艳。
  她全然忘了他们在说什么。
  她踮起脚尖想要看清，却脚下打滑，掉入了湖里。
  在她掉入湖里的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男孩的正脸，惊艳绝绝，只是……他的身旁还站着一名黑衣男子。
  她呼救，呐喊，男孩的眼神里先是震惊，到纠结，到惋惜，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林妙仪一点一点沉入了湖底。
  她醒后一直在想，她与沈尧素不相识，他为什么没救她，直到刚刚，她回想起那名黑衣男子的脸。
  他是……吴影。
  确切的说，是……年轻时候的吴影。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为何你会三番两次地试探我失忆，如今细细想来，你是担心我在骗你，早已知道了你的秘密。
  你怀疑先太子的死，与永安帝有关……对吧？”
  沈尧没回应。
  林妙仪知道她猜对了。
  其实时隔多年，她早已记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不过好像零星的听到那么几个字眼，再联想到沈尧的身世，一猜便知。
  “那日你与吴影正在假山密谋此事，却恰巧被我碰到，你本欲杀我灭口，我却因失足意外落入湖中。
  于是，你没有救我……
  你只是站在湖边冷冷地看着。
  直到我的呼救声引来了其他人。
  后来，你被认定为凶手，你没有辩解，因为你无从辩解，也就此被送入安国为质。”
  沈尧第一时间想矢口否认。
  当时他是想救她的，可是吴影提醒，如果这件事被泄漏出去，那他必死无疑。
  于是，他就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一点点的挣扎，呼救，眼神里满是无助和恐惧，却最终放弃了她。
  事后宫女和众夫人闻声赶来，吴影也躲藏在草丛里。
  可现在的他……又能解释什么呢，就让林妙仪恨他吧，永远……也不要原谅他。
  北风呼啸而过，林妙仪的青色衣衫在空中起舞，她侧过头，眼神里爱恨全无，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所以……沈尧，你是打算杀了他吗？”
  是轻描淡写的口吻。
  好像要杀的不是庆国皇帝，而是地上的一只蝼蚁。
  她冷笑，“杀了他，然后成为弑君杀帝的乱臣贼子，千古罪人吗？”
  沈尧低下头，轻扯嘴角，自嘲，“哼，人死以后皆白骨，名垂青史或遗臭万年又有什么区别？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怎么……你是想劝我放弃吗？”
  林妙仪摇头，低低地笑，“不会，沈尧，我若我是你，或许……我也会如此。
  还记得我们在桥上听到嫦娥奔月的故事吗？其实……关于这个故事，我还听过另一个版本。
  故事里，嫦娥从来不是有情有义之人，她妄图长生不老于是背着后羿吃下了那颗丹药。
  所以才会有那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可我却觉得这首诗……错了。
  人想成为仙都要历尽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难，可从仙变成人，却只需要……一瞬间。
  只要她想……不论是跳诛仙台或者喝忘川水，她都可以离开广寒宫与后羿长相厮守。
  可她没有。
  她宁愿独守广寒宫的寒冷与千万年的寂寞也要留在天上。
  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是不悔的。
  沈尧，我希望你，也不要后悔，我们……都不要后悔。
  人总要为自己选择的东西付出代价。”
  代价？可沈尧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他看向林妙仪，只觉心痛难熬，忍不住脱口而出，“若我说我对你不全是利用，也有几分真心，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