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可这些孩子……
“对了,他们的父母呢?”
沈尧解释,“那日我带人闯入地宫中,一边的案板上放着几具尸体,均被挖心掏肝。”
他眼神里似有所困惑,“只是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林妙仪目光怅然,轻声提醒,“是……药引。”
“药引?”
林妙仪点头,古书上有记载,富贵人家得了病,经常会以重金购买人心,以命换命。
她脑海里顿时浮现起那些孩子期盼的目光和狗子娘当日哭红的眼。
不忍再想。
沈尧见她担忧,耐心道,“我与沈诺商量好,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冬日苦寒,若此时回京,只怕这些流民又将无处可依。”
林妙仪的眉头舒展不少。
兰絮却急急忙忙冲进来,“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
“晚娘她……又自杀了!”
“晚娘?”
“就是跟我们关在一起那个疯了的女子。”
林妙仪起身下床,“叫大夫来。”沈尧将大氅披在她身上。
可怜了那位妇科圣手,一只脚都跨出了门外,又被拽了回来。
造孽啊。
路上兰絮把那日的事说与她听。
等进了屋,林妙仪便看到床边靠坐着一个人。
衣衫整洁,头发也梳得利落,五官清秀,小家碧玉。
怎么看,也不是个一心求死的样子。
可偏偏她面色苍白,唇边无血,手腕处还厚厚地缠着纱布。
“为什么寻死?”
晚娘缓缓抬起眼看了林妙仪一眼,又闭上眼,别过脸。
讥笑道,“没有为什么,不想活了。”
林妙仪只觉心中有一口闷气,她声音里少有的冰冷,“你的命是我救的,要死也别死在我这里。”
晚娘听到此话,想起当日在大火中看到她的场景。
不禁又抬起眼看了看。
面前的女子五官柔美却坚韧,一身素衣,只她的指尖泛着点点的红,似是起了密密麻麻一层水泡。
“你手怎么了?”
林妙仪也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语气轻松,还带了点点得意,“没怎么,只是……杀了个该杀的人。”
晚娘自然知道林妙仪口中的人是谁。
她错愕,自古女人便以相夫教子为首任,像林妙仪这样杀过人的女子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坦然自若。
晚娘垂下眼眸,缓缓开口,“我……也杀过人。”
林妙仪看着她。
晚娘是庄子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与穷书生私奔。
在一起后才明白有情并不能饮水饱。
为了供书生考取功名,她日日浆洗,缝衣来维持家用。
后来晚娘怀孕了,害喜的厉害,频繁的呕吐,活也干的少多了。
书生考试屡屡失意,也对她愈加的不耐烦,轻则打骂,重则拳打脚踢,他把所受的一切苦难都归结在她身上。
晚娘总想着等孩子生下来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可就在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书生又要欺负她,当重锤向她腹中落下之时,她失手将书生打死。
本以为他死后自己的孩子可以活下来,却没想到……她流产了。
公堂之上她一心求死。
她本以为死亡是解脱,便可以不再让父母蒙羞,便可以再与她的孩子在阴间相遇。
却不想她再次睁开眼,却已经到了另一个人间地狱。
她想自杀,却没有办法,她被人欺凌侮辱,她反抗,她装疯。
后来她故意打碎送饭的碗,藏起了一片碎瓷片。
就算要死,她也要拉那些人陪葬。
可如今他们死了,她……却活下来了。
不,她也本该死的,她杀了人,没了孩子,又失了清白。
她是这天地厌弃之人。
两行泪水从她眼角处滑落,落在了藏蓝色的被子上,晕染出一大片。
她见林妙仪一言不发,眼神悲伤又绝望,凄然道,“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林妙仪并未否认,她目光落在远处,声音也带着些许悲悯,“我是不懂,可我只知道,生比死……难多了。”
生需要十月怀胎,自呱呱落地到长大成人几十载,能投胎到好人家衣食无忧的人毕竟是少数,即便像晚娘这样命好的大家闺秀若遇人不淑却也是在世间寸步难行。
可艰难如外面的流民,整日为了一口粥尚且在人间苦苦挣扎。
却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想要活下去。
而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轻声道,“倘若你真的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那我不拦你,这是你的选择。
我不会说那些劝你活下去的话,可亲者痛,仇者快,负心汉已死,难道你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么?
如今晚娘这个人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你可以重新开始……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也许这是上天对你的恩赐。
福祸无门,唯有己造,是劫是缘还要你自己想清楚。”
晚娘愕然。
想过的生活……她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从小乖巧懂事孝顺父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努力的做着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唯一的一次忤逆却搭上了一生。
她好像从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林妙仪站起身,但见窗外一个黑色人影闪过。
她本以为沈尧早已经走了,没想到他一直在门外。
她见晚娘久久没有说话,起身走了出去。
林妙仪走后,晚娘坐了很久。
然后她鬼使神差的下了床,打开了窗户。
外面阳光明媚,树梢上落满了雪,发出刺眼的白光,一个雪球打在了她的肩上。
她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灰白棉袄的孩子在院中大喊,“姐姐,跟我们一起玩吗?”
晚娘擦擦眼泪,扯起嘴角,绽放出一个笑容,“好啊。”
活着真好。
第31章 软硬不吃再跑一次,多加十日
兰絮趴在窗户上,看外面和孩子打作一团的晚娘,“小姐,她……以后不会再寻死了把”
林妙仪坐在床上,望着指尖的水泡没说话。
世间万物瞬息万变,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起码这一次,晚娘活下来了。
“对了,”她问道,“地牢里另外两个女子呢。”
兰絮将汤婆子重新灌满热水塞到林妙仪的被子里,又掖好被角,神情有些不屑,“也救出来了,不过昨日连声谢谢都没说就走了。”
林妙仪低下头,“随她们吧。”
师父常说,道法自然。
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傍晚,门外的饥民越来越少,太阳下山后,地面瞬间生起一股寒意,北风呼呼的刮着。
长宁缩着脖子往院子里搬东西。
一旁的沈诺伸手接过长宁手中的碗,“我来吧。”
长宁满心雀跃的跟在后面,宛如一个小跟班。
她喜欢跟着沈诺,这几日沈诺在外施粥,她就寸步不离的在他左右。
下人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厨房后,沈诺倒了杯热茶,递给长宁,“喝几口,暖暖身子,明日……不要跟我去外面了。”
长宁双手捧着茶杯,掌心的暖意直达心底。
她摇摇头,眉眼弯弯,“不要,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沈诺怔了怔,嘴角的笑容也隐没下来,他伸出手揉着长宁的头发,“小孩子。”
长宁撅起嘴,“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沈诺沉默。
烛光下,长宁琥珀色的眸光里澄澈的很,还带着几分天真,她睫羽微动,眼稍微微翘起,带着浅浅红晕,“沈诺,你……娶我好不好?”
反正她的父皇一直希望她嫁人,那她嫁给沈诺不就好了吗,本来两国也一直有盟约,如果能联姻,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眼神突然凝固,一时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他才放下手,眼眸低垂,无奈地笑,“长宁,这……不是好不好的事,婚姻应该是你情我愿,是一生一世的承诺。”
“一生一世?”长宁啜了口茶,再次抬起头,认真道,“是……像你的父皇和母后那样吗?我曾听闻,永安帝与皇后伉俪情深,恩爱非常,不像我父皇……后宫佳丽众多,皇子也生了一大堆。”
伉俪情深?沈诺愣了愣。
他记起小的时候,父皇每日下朝必须先到母后的房里说会话,两个人确实是少有的神仙眷侣,相敬如宾。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必要的场合,他们二人再也没有独处过。
他们甚至没有吵过架,因为……他们连话都很少说。
他一直以为是母亲整日的吃斋念佛性子寡淡,所以父皇很少去打扰她。
可现在他细细想来,总觉得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