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走到一半,皇帝又补充一句:“把怀乐驹也叫来。”
弘安帝没有提前安排,当然也没有人告诉周涉。
皇帝到时,周涉正在给自己的腿换布条,至于昨天夜里换上的那块,已经被血迹浸湿了。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周涉没有多想,还以为是怀乐驹过来监视他:“怀大人,能劳你老人家帮我带点……”
他说着,扭头一看。怀乐驹确实在场,脸色似乎比昨天更惨白了些。
至于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看得他汗毛都竖起八米高。
皇帝负手站在铁栏前,冲他微微一笑:“你要朕替你带什么?”
“……”周涉看他一眼,喉头滚动,拼命安抚自己,终于平复心情,从喉咙里滚出一句,“带点酒。”
话音一落,他就看见皇帝的脸色黑了。
弘安帝回头,视线扫过怀乐驹,声音还是轻飘飘的:“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周涉看怀乐驹的表情,感觉他今天晚上就要来暗杀自己:“陛下,是臣擅自做主,怀大人并不知情。”
皇帝没有理他,挥挥手,示意打开牢门。随着咔哒一声,锁头脱落,铁门推开,他缓步走入牢里。
周涉连忙往前挪动了一下。
他很想认真地给皇帝行礼,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态,这着实有点艰难。
因此他尝试过后,发现自己确实动弹不了,只得向皇帝投去歉疚的目光。
弘安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周涉,你是觉得自己罪无可恕,彻底无所谓了?”
真是天大的冤枉!
周涉立刻撩起裤腿,自证清白:“陛下明鉴,臣不是不想行礼,实在是身体不适……”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众人都看见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还未更换完毕的新布条放在不远处,旧的绷带却已经拆下来。皇帝大致一扫,还未划过去的视线就顿住了。
他轻咳一声:“还不放下?成何体统!”
周涉从善如流地放下裤腿,他也没有指望皇帝能带他去就医,规规矩矩地摆出老实听训的姿态:“臣知错。”
弘安帝在原地站了片刻,座椅立刻递了上来。赵文悄无声息地退下,只留下怀乐驹笔直地站在他身后。
皇帝看着周涉因失血显得苍白的脸,幽幽道:“朕看你在这里待得挺开心。”
周涉一听这个语气就牙疼。
皇帝确实仁心深厚,但阴阳怪气的功力也远超常人。
当然,心里是这么想,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他苦笑道:“陛下,臣待得不开心。”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淡淡:“你连死都不怕,朕还能让你活着,还有什么不开心?”
你说呢。
周涉腹诽一句,脸上扯出真挚的崇敬:“臣只怕未来不能侍奉陛下左右。”
话音一落,怀乐驹站在皇帝身后,脸色微变。
皇帝听完这句话,像是戳中了他哪个笑点,乐得前仰后合:“若你还是天幕所说的中宗,朕可不敢让你辅佐。”
周涉默默低下头:“臣明白。”
笑声骤然一停,皇帝盯着周涉,平静道:“你懂?不,你不懂。”
在怀乐驹惊讶的眼神中,他站起身,在监牢里负手踱步,幽幽道:“天幕小儿,纵然博览史册,也不过照本宣科而已。”
他的声音里,是平日绝不会显露的自负。
周涉懵了,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天幕。
怀乐驹也懵了,但他在皇帝身边十多年,对皇帝了解更深,迷茫中又似有所觉。
细碎的脚步声停下,他站得并不如何笔直,从来含蓄的帝王,语气还是那样沉静温和,眼中却闪烁着精光:“朕不兴武力?朕偏要后人看清楚,本朝不兴武力,是朕不愿,而非不能。”
他说着,转过身来。
“周涉。”他轻描淡写地念出周涉的名字,尾音里还噙着尚未消退的笑意,“天幕说,你会谋逆,朕问你,你敢吗?”
周涉伏地道:“陛下恩加四海,臣身负皇恩,臣不能,也不敢。”
“你只是不造我的反。”皇帝修正道,“不过无所谓,逆贼又如何,朕也敢用。”
皇帝向来温和,大多时候,他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威严毕露,这样睥睨天下。
昏暗的监牢里,唯有灯笼的烛光洒在地面,连几人的脸都看不清晰。
光芒稀薄,照得皇帝的表情也晦暗不明。他看着周涉,平静道:“朕看你精神很好,既然如此,明日就去御林军上任吧。”
空气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臣叩谢陛下!”这是周涉的谢恩声。
“陛下……”这是怀乐驹颇感意外的声音。
皇帝最后看一眼周涉伏地的背影,拂袖而去,他的声音幽幽回荡着:“子游,朕把他交给你了。”
皇帝扬长而去,留下周涉与怀乐驹面面相觑。
怀乐驹面色冷淡,一张脸隐隐发青,好半天才道:“既然陛下下令,你现在就随我走吧。”
周涉沉默。
“你要抗旨?”怀乐驹面无表情地问。
“……”周涉指着自己的腿,“我的腿好像断了。”
怀乐驹:“……”
周涉:“怀大人,你不给我医治?你可知道陛下的意思??”
虽然事态尚未明朗,但大家都是聪明人,两人都能意识到皇帝的未尽之语。
因此命令一下,他已经开始熟练地扯起虎牌当盾牌。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怀乐驹终于说:“我给你请个大夫。”
第28章 进新人
怀乐驹找的大夫很快到了。
据说是御林军的军医,医术相当不错。
周涉躺着,被军医翻来覆去地检查伤口,疑惑发问:“你们御林军还能受什么伤?”
据他所知,大部分时候御林军都是个清闲岗位吧?
抓捕他的时候除外。
怀乐驹找了个地方坐下,抱臂道:“你来了就知道了。”
周涉:“……”要不然还是把我圈禁起来吧。
军医笑眯眯地给周涉包扎完伤口,直起腰来,收拾好手边的工具:“大公子身体硬朗,这点小伤不妨事的,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刚说完,怀乐驹紧接着便问:“可以训练吗?”
“这……”军医捋捋胡须,无奈道:“还是先休息几天吧。”
怀乐驹收回钉在周涉腿上的视线,不无遗憾地说:“我明白了。”
周涉:“……”好恶毒的男人。
他伸长脖子,试图看见自己的伤处包扎情况,老军医连忙笑眯眯地按住他:“大公子,你得相信我。”
周涉闷声道:“多谢先生,我只是想看看……”
这种贯穿伤,真的不会伤到筋骨吗?
军医悠然道:“在下师从赫赫有名的神医梁晓——这你总该知道吧——多年来从无失手。怀大人这一箭虽然伤及皮肉,却绝不会留下残疾。”
周涉表示怀疑。
他真的不太相信怀乐驹,大部分时候,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怀乐驹看起来也并不愉快。等周涉和军医说完话,伸手招来几个士兵,各个长得身强体壮,吩咐道:“把他带回去。”
周涉:“???”
他定睛一看,那可不是御林军的将士们么?
有几个前天还见过,两人一对视,就看见对方熟悉的面孔,各自尴尬地笑笑。
几人合力,一左一右架起周涉的两根胳膊,周涉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腾空而起,只听怀乐驹在身后凉凉道:“周大公子身体不适,还是我们带你出去吧。”
周涉:“……”我身体不适到底是托了谁的福?
众人走出不到两米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怀乐驹回头一看,只见半根胳膊从铁栏缝隙里伸出来,伴随着悲怆的嘶吼:“周涉——不要忘了你的好兄弟!!!”
周涉听出他的声音,也挥了挥手,不管庄始究竟看没看见:“好兄弟,我会给你多上两炷香!”
庄始:“……”
怀乐驹:“……”
众人出了天牢,周涉还没来得及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就被塞进马车。
他摸了摸软垫,问:“我们这就去署衙?”
怀乐驹不理他。
周涉吃了个闭门羹,身边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大人,这位……”
对方似乎思考了一下该怎么称呼,顿了顿才说:“这位公子也跟着我们回去吗?”
怀乐驹原本闭着眼睛,闻言睁开眼,视线扫过周涉,淡淡道:“陛下有令,我们御林军要进新人了。”
他倒是完全没有遮掩,当然,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周涉身侧,同时惊讶地张开嘴,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越过周涉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