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姜凌的话语仿佛一只温暖的手,牵着思维混乱的徐满仓走出被大雾弥漫的森林。
  姜凌没有提认罪二字,强调的是真相。
  她没有让他坦白,而是强调对得起警服、守护平安里。
  她说,他是一名光荣的警察。
  徐满仓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他看了看墙上那张曾代表他职业生涯中荣耀时刻的奖状,又低头看了看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警裤。
  “我……”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浓的悲伤,“我对不起老刘头,对不起街坊们,我对不起这身衣服。”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墙上的奖状,又指向自己,最终捂住了脸,他那颤抖而迟缓的声音,在布置得近乎温情的审讯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就像在风雨里飘摇的风筝一般,随时都会断线、坠落。
  “是我,是我放的药。我想让他们,让对面那栋公安局大楼里每一个人都看看,让他们都醒醒。平安里真的老了,我不能让它像秀兰一样死掉,我得下猛药救它。”
  姜凌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李振良在笔录上快速记录着。
  刘浩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窗外,暮色四合,将平安里那棵银杏树最后的轮廓吞噬。
  第79章 李强
  盛夏的蝉鸣聒噪地撕扯着空气, 但平安里社区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带着痛定思痛后的沉静。市公安局那份措辞严谨的警情通报张贴在布告栏上,纸张边缘被阳光晒得微微卷曲。
  徐满仓因患阿尔茨海默症,案发时处于发病期。作案受妄想支配, 实质性辨认能力丧失, 控制力受损, 最终评定为无刑事责任能力,作出不起诉决定,并下达《强制医疗决定书》,责令对徐满仓采取强制医疗措施,直至精神障碍解除且不再危害社会。
  徐满仓被送进省公安厅安康医院进行治疗, 中毒最严重的刘乐生老人恢复健康出了院。徐为群挨家挨户上门看望受害者家属,诚恳道歉并支付民事赔偿, 终于获得所有受害者及受害者家属的谅解。
  平安里的这一场风波,渐渐在柴米油盐中平息。
  但由这场风波引发的涟漪,以平安里社区为中心,向外扩散。
  在市公安局主导下, 一份名为 《关于加强基层治安防控与特殊人群关爱联动机制的实施意见(试行)》 的红头文件被火速拟定并下发至各街道。
  以雷骁为首的刑侦支队所有警察都被划分了责任区,每周必须有一天进基层、下社区, 与居委会干部、由下岗职工组成的专职管理员联合巡访。
  由姜凌团队建立犯罪心理学指数评估模型, 筛查社区内因重大挫折,比如失业、失独、重病, 或精神疾病存在潜在行为的风险者。其中平安里社区的胡广志、陈翠梅的名字赫然在列,并标注了重点关注字样。
  同时, 建立解困直通车,由民政、劳动、卫生部门派专员常驻街道办,对预警库人员实施“一人一策”帮扶。
  姜凌与刘浩然在街道办王干事的带领下,走进胡广志那间弥漫着陈旧纸张和霉味的小屋。
  胡广志戴着那副年代久远的金丝眼镜, 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账簿,看到穿着警服的姜凌和刘浩然,他下意识地把账簿合拢,眼神戒备而阴郁。
  “胡会计,我们不是来查案的,”姜凌微笑着,示意刘浩然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那是两本崭新的书,一本《会计电算化入门》、一本《小商品零售管理》。
  王干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眯眯地说:“市劳动局和街道合办的技能培训班下周开班,免费教大家用电脑做账,还教怎么经营小卖部。胡广志你是老会计,底子好,学好了街道帮你在家属院门口盘个小铺位,怎么样?”
  胡广志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眼镜腿。他习惯了被忽视、被淘汰,甚至做好了被“监控”的准备,却唯独没想过,还会有人给他递梯子。
  “我,我这脑子,学不会什么新玩意儿。”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嘲,目光却忍不住瞟向那本《会计电算化入门》。
  姜凌看得出来他其实有些心动:“胡会计,这电脑记账就是把算盘珠子换成电脑,没什么难的。珠算您能获得全市比赛前三,难道还怕电脑记账?”
  姜凌看了一眼脏且乱的房间,开始鼓励他:“时代在变,胡会计你懂规矩、重细节,这品质到哪儿都是金子。开个小店,自食其力,街坊邻居都得夸你几句,不比在屋里生闷气强?”
  胡广志很久没有听过“胡会计”这个称呼了。
  自从他从供销社出来,老婆骂他是个“窝囊废”,家人嫌他是“吃闲饭的”,昔日好友散得一干二净,小区居民喊他一声“老胡”、“胡牢骚”、“胡古板”。
  姜凌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他渴求“被认可”的心结,让他有一种受尊重的愉悦感。
  王干事顺势把培训报名表推到他面前,“胡广志,你就试试吧。”
  胡广志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蝉鸣都显得刺耳。
  终于,他颤抖着手,在报名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依旧是一丝不苟的仿宋体。
  接下来,姜凌率队来到陈翠梅阿婆家。
  陈阿婆的家收拾得异常整洁,客厅挂着儿子遗照,遗照下摆着香烛与饭菜。
  看到这么多人上门,陈阿婆的表情淡淡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她默默听着王干事带来的慰问政策:提高抚恤金标准、安排志愿者定期上门打扫、联系医院做免费体检……
  她一直没说话,只是机械地点着头。
  既没有感谢,也没有感动。
  她年纪大了,独居多年,儿子去世之后,她的心便死了。
  姜凌看向刘浩然,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那是一面崭新的锦旗。
  “阿婆,”姜凌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晚辈的敬重,“这是局里,为您儿子补上的。”
  锦旗上绣着八个金色大字:“义烈可风,正气长存”。
  陈阿婆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一颤。她死死盯着那面锦旗,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她伸出枯枝般的手,不是去接锦旗,而是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几个金字,仿佛要确认它们的真实。
  几十年积压的委屈、愤怒、不被承认的痛苦,在这一刻决堤。
  “我,我的儿子,他是好样的,他是英雄。原来,还有人记得他……”她泣不成声,反复念叨着,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骨血里。
  王干事看着心酸,背过身去抹眼泪。
  刘浩然温声安慰道:“您儿子见义勇为,为保护群众财产安全而英勇牺牲,他是英雄。虽然杀人凶手因为未成年没有得到严厉制裁,但我们记得他,人民记得他!社区下周将召开表彰会,为您儿子颁发安全荣誉证书,并且在小区宣传栏里宣传他的英雄事迹。”
  看着眼前这个和儿子差不多年纪与个头的刘浩然,陈阿婆连连点头,泪水自那双写满悲伤的浑浊眼睛里滚滚而落。
  姜凌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没有劝慰,只是安静陪伴着哭泣的老人。
  临走时,姜凌悄悄在客厅遗像下放了一包大白兔奶糖。
  第二天,姜凌回家经过社区中央那棵高大银杏树,看见陈阿婆佝偻着背,给玩耍的孩子们发奶糖。
  姜凌的胸口被强烈的情绪填充。
  姜凌想起胡广志签报名表时颤抖的手,想起陈阿婆抚摸锦旗时滚烫的泪,想起刘大爷最终挺过危险期后,他孙子在病房拉着那首充满希望的《欢乐颂》……
  这些微小的、具体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挣扎与救赎,比任何悬案告破都更沉重,也更真实地撞击着她的心灵。
  恨与埋怨,治不好社区顽疾。
  但爱与关怀,可以治愈伤痛。
  社区布告栏上方,那“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在夕阳的余晖中,不再是冰冷的标语,而是沉甸甸的、浸透了汗水与热泪的承诺,散发着穿越时代烟尘却愈发夺目的含金量。
  姜凌知道,预防犯罪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再次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梁家姐弟已经全都考完了。
  梁七巧悄悄告诉姜凌,她估分成绩不错,考湘省师范大学绰绰有余。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凌姐,我将来会努力当一名好老师,遇到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学生,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们。”
  梁九善则和姜凌软磨硬泡:“中考完了没事做,我来帮你跑腿吧?管饭就行。”
  面对温柔甜美的梁七巧,姜凌的态度很温和,鼓励道:“我觉得你会成为一名好老师的。”
  这是前世她的梦想,这一世幸运活下来的她一定能够实现。
  看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的梁九善,姜凌的态度便随意多了:“不行。市局和派出所不同,外人不能随意出入。”
  梁九善并没有放弃:“那你想办法,你这么聪明,肯定有办法的。找个小案子让我帮帮忙,就当我来提前实习好不好?反正我将来是要考警校的,先跟着你学,才能当一个好警察嘛。”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NVr.html" title="胡六月" target="_blank">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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