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可是,看着他那青春飞扬的模样,看着他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姜凌又有些心软。今年的他,才十五岁呢,若是有父母庇护,正是叛逆张扬的年纪,现在只不过是嘴碎点,也没啥。
  于是,在姜凌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之下,梁九善成了金乌路派出所的编外人员。
  就连姚所都开玩笑:“九善又来了,这是提前到我们所里实习了?”
  今天是周末,看到梁九善背着书包过来,姜凌皱了皱眉:“不是快期末考了吗?”
  梁九善抿着唇笑:“在你这里复习效率高。”
  梁家姐弟都生得一副好模样,梁九善这么一笑,就像那朝阳升起一般,亮堂得耀人眼。
  姜凌只能妥协:“好好复习,别打扰办案。”
  梁九善将目光转向坐在轮椅上的小勇:“这就是你救回来的孩子?找到他爸妈了没?”
  姜凌斜了梁九善一眼。
  梁九善举起双手,笑得更灿烂了些:“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办案,我看书去。”
  过了一个小时,梁九善又来了。
  他推着小勇在派出所门口转圈圈,笑着和他搭讪。
  “你还记得些什么?”
  “你妈名叫翠芳、你爸姓胡、你妹妹叫丽丽,隔壁的阿姨姓刘,还有你家开了个副食店,店门口有个水泥台子可以打乒乓球。除了这些,你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当地话怎么说吗?我给你说几个,你听听哪个耳熟点?”
  梁九善开始尝试用湘省各地方言讲些日常的话。
  “细伢子恰饭去哩。”
  “哈宝莫吵!”
  “蝉头,带路咯?”
  “做嘛格盯倒我?”
  ……
  姜凌在一旁站着,并没有阻止梁九善。
  湘省方言“十里不同音”,包括保留古汉语入声、声调复杂的湘语;“咯”“哩”收尾的赣语;儿化音明显的西南官话;保留中古汉语词汇的客家话;混合瑶语、粤语成分的瓦乡话;还有湘南土话等。
  没想到梁九善很有语言天赋,竟然能将大部分湘省方言说出来。
  小勇也知道梁九善是在帮他,认真倾听、努力回忆。
  梁九善很聪明,还结合着小勇父母开副食店的特点,模仿顾客与老板的对话。
  “老板,你箇里有烟卖啵?”(你这里有烟卖吗?)
  “只有白沙烟,要啵?”(只有白沙烟,要不要?)
  “有冇得好点的烟啰?”(有没有好点的烟?)
  “好烟贵哒哩,你舍得啵?”(好烟贵得很,你舍得?)
  听到这四句对话,小勇眼睛陡然一亮,双手激动地拍打着轮椅扶手:“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梁九善回身看向姜凌,眼里带着一丝小得意:“这是浏阳话。浏阳话的‘烟’发音比省城话更平,省城那边会带一点上扬。‘沙’(sā)比较短促,没有那么长。”
  《浏阳县志》开篇有云:“大围、连云、九岭三山绵延起伏,成为天然屏障。”浏阳直到今年才撤县建市,小勇被拐时穿山隧道未修,到省城需要提前2-3天出发。
  因为交通不便,发生在1988年浏阳的儿童被拐案极有可能没及时上报到省城,即使省城警方收到晏市公安局发的协查令,可能也查不到什么。
  看着梁九善那渴望被夸奖的模样,姜凌嘴角微微上翘:“不错。”
  得到肯定的梁九善像打了鸡血一样,继续问小勇:“你们那里是不是习惯吃蒸菜?竹筒蒸排骨、干豆角蒸肉、腊鱼腊肉合蒸、蒸香肠、蒸毛豆、蒸萝卜片、蒸芋头……菜上面撒着很多红艳艳的干辣椒,还有黑黑的豆豉?”
  浏阳虽然交通不便,但浏阳蒸菜有近六百年历史,在湘省还是很有名气的。省城的大小餐馆里,都会有浏阳蒸菜的存在。
  小勇的记忆被唤醒,不停地点着头:“对对对,哥哥说得对,小时候妈妈经常做干豆角、腌菜,我和妹妹怕辣,蒸菜里放的是姜丝和豆豉,我爸妈吃的那一碗总是放很多红色的辣椒干,有时候还撒辣椒粉。”
  第29章 烟花
  梁九善这回算是立了功。
  因为他擅长各地方言, 迅速锁定小勇家在浏阳市,晏城警方与浏阳那边电话联系之后,很快就有了消息。
  小勇的父母找到了!
  父亲胡建国, 母亲杨翠芬, 妹妹胡丽, 在大瑶镇开了家建国副食店,兼营烟花爆竹零售。
  儿子失踪后,夫妻俩一直在努力寻找胡勇的踪迹。
  因为失踪那天曾经出现过一辆红色、幸福250摩托车,因此杨翠芬一看到红色摩托车便会追上去问个清楚,一次在追车时摔倒, 导致左耳失聪。
  夫妻俩不敢离开副食店,总觉得儿子有一天会找过来。
  他俩在镇上墙壁、电线杆上贴满了寻人启事, 给每一个到镇上买烟花的外地人送一份,还一咬牙在1989年安装了全镇第三部私人电话。
  胡建国前后接听过23个虚假线索电话,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去,却以失望而归。
  杨翠芬一次次咒骂那些为了骗钱给假消息的人:“短命鬼!骗我一个失崽妇人, 你屋里绝蔸死绝户!”
  接到晏市警方电话时,胡建国差点哭了。
  他第一时间拨通金乌路派出所的电话, 刚听到电话这头小勇的声音, 胡建国就大声叫了起来:“勇伢子诶,你记不记得爹爹教你放‘窜天猴’?回来咯, 爹爹留哒一箱把你……”
  杨翠芬一把抢过电话,边哭边喊:“崽啊, 赶快转来啰,娘跟你留哒你顶爱呷嘅大白兔奶糖,年年跟你裁新衣衫。”
  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话语,小勇的童年记忆全都被唤醒, 哭声凄厉:“爷娘,赶快来啊。拐子坏死哒,我怕得颤……”
  胡建国与杨翠芬早从警方那里了解到儿子的惨状,再听到他那凄厉的哭声,一颗心痛得似在油锅里煎。这些该枪毙的人贩子真是歹毒!竟然把儿子的脚给砍了!
  胡建国对着电话喊:“莫怕,莫怕咯,爷娘即刻来接你。天塌下来也莫慌,留条命就得,爷娘日日寻你,转来哩就好!”
  姜凌在一旁听着,心肝也跟着颤。
  家人团聚,原本是值得欢庆的事。可是小勇断了双足,父母恐怕一见到就会痛苦万分。
  爱孩子,是天性。
  父母哪里舍得孩子吃这样的苦头?他们恐怕更愿意是自己断了手脚,以此换来孩子一生平安健康顺遂。
  梁九善这几天来得勤,看到姜凌抿着唇冷着脸,眼里却有细碎的光亮在闪动,便知道她在为小勇受苦而难过。
  梁九善性格敏感尖锐,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谁若欺负他,他便以死相争。
  旁人觉得姜凌强大、冷静,可梁九善受过她关照,再加上这段时间总缠着她,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柔软与善良。
  梁九善伸出手,悄悄扯了扯姜凌的衣角,轻声道:“凌姐,没事,小勇爸妈说了,受伤了不要紧,留着命就好。幸好有你救下小勇,不然他爸妈得多难过。这是好事,也是喜事,你该高兴才对。”
  姜凌没想到竟被一个小小少年安慰了。
  她转过脸看向梁九善,拍开梁九善拉扯她衣角的手:“别动手动脚。”
  虽是教训之语,但梁九善却知道姜凌对自己人容忍度很高。他展颜一笑,乖乖地收回手:“嗯,好,听你的。”
  被梁九善这么一打岔,姜凌内心的沉重感消散了许多。
  是啊,她如今改变了小勇的命运,让他与父母团圆,已经做到了最好。
  至于小勇受的苦、骨肉离散的痛,那就让人贩子来承受吧。
  梁九善看得出来姜凌心情变好,便打蛇随棍上:“凌姐,我这次帮了你的忙,可不可以小小地奖励我一下?”
  姜凌微微颔首:“可以,你想要什么奖励?”
  梁九善整个人一下子就雀跃起来:“你不是说要送沈小梅去福利院吗?带我一起去吧。”
  小勇被父母接走。
  胡建国与杨翠芬到派出所接人的那一天,是开着辆小皮卡来的,不仅带来了给小勇做的新衣裳,一大袋奶糖,还有一包“窜天猴”、十大箱焰火。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当看到被砍断双脚,只能靠轮椅行走的小勇之后,胡建国和杨翠芬夫妻俩依然痛得无法呼吸,抱着儿子泪如雨下。
  杨翠芬一边哭一边骂:“天收咯人贩子,为么子要害我屋里崽伢子?天老爷啊,打道雷把佢俚都劈死哒去。”
  胡建国稳住心神,将儿子一把从轮椅上抱起走了两步:“崽啊莫怕唻,爷老子在咯里,么子都莫怕,往哈子你想去哪个垱方,爷老子抱哒你、推哒你去。”
  小勇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也开始掉眼泪。
  只是他一边哭,一边笑。
  终于等到爸妈来接,穿着妈妈亲手做的新棉袄,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到了晚上,胡建国将皮卡后面放的十大箱焰火取出,点燃引线。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NVr.html" title="胡六月" target="_blank">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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