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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明明是极悲惨的一句话,却听得周缨一笑。
  “王统制,给您指条明路,越山族暂时退走,但雨大,行动困难,而且未必放心我们,多半想暗中监视我们的动静,肯定没走远。带上那位村民,他常到山里做越山族的生意,或能说得上几句话。”
  王举一拍脑袋,连说三个“对”字:“我这就去。”
  掀开营帐,雨势稍歇,班直正冒雨清点敌方伤亡情况,每一颗人头都是军功,一名班直越数越兴奋:“保住一县百姓,救回崔相,杀敌数百,怎么着这趟绥宁来得也不亏了吧?”
  同伴附和道:“论功行赏起来,我们兄弟起码都能升上一级吧,赏赐应当也少不了,回家准能让媳妇儿高兴高兴。”
  王举闻言,回头冲周缨道:“首功当是你的。”
  周缨只说:“自然是王统制和各位班直的,我不过是个添乱的。”
  “过谦了。世间智者多,勇者少。”
  王举看向她满是伤口的双手,沉默片刻,道:“说实话,如果不是你坚持要来,人手太少,我可能真会听他命令,死守宜令河,不会来此。就算来,我应该也不敢选函关……走其他路,按致仁的谋划,应当会被半路阻截,并不能成。”
  周缨没出声。
  王举一笑离开,带上十名将士前去寻找越山族的踪迹。
  天幕转黑时,王举率众回来,想是解释清了越神祠的事,又看在村民的面子上,对方还算客气大方,带回来些肉干,士兵们就着雨水大口咀嚼,夜色里,以雨水当酒,以兵刃敲击为乐,朗声唱起歌来。
  周缨竖起耳朵细听,雄浑有力的声音顺着夜风飘来,叫她零零散散地听清了两句:“雨打残甲,齿嚼冷肉……青山埋骨处,饱餐胜封侯!”
  疾雨下了两日夜才止歇,崔则提心吊胆地率军驻在堤上,在水位已有漫堤之势时,雨势忽然渐歇,慢慢停了下来。
  不多时,太阳从厚重的云层后一跃而出,遍洒金光。
  堤上官兵民众喜极而泣,欢呼雀跃起来。
  这场护堤之战,最后能获险胜,一是因参战者皆不惧死,奋勇杀敌,全无退缩之意;二是因崔述当夜便派人连夜前往乐亭路所调之厢军及时赶至;三则是因为崔则组织城中青壮年,分发器械参战。
  三方合力,方能力挽狂澜,挽救一场原本必败之局。
  山匪败退后,因雨势太大,崔则担心溃堤,亲自率官兵在河堤上巡防,以便若遇险情,及时通知城中百姓撤离。
  待雨歇后,崔则命人备船,候了一整日夜,待第二日午间,水势才歇下来,崔则率军渡河,在山脚下接到了险胜的龙骧卫。
  龙骧卫将仍在昏迷中的崔述抬至船上,周缨跟随上船,崔则几乎已要认不出她,形容凌乱,冠帽早已不知丢到何处,发上缠满林间的杂草穗子,衣裳上亦满是泥污,然而她却浑然不觉,只问:“有热水么?”
  崔则愣了一下,才连忙道:“有。”
  周缨接过水囊,拔出木塞,先倒出些净了手,才倾身来喂崔述。
  崔述伤得太重,到底是没能喝进两口,周缨将水囊递还给崔则,道:“龙骧卫的军医简单处理过,但草药器具都不全,又已拖了快三日,再不快些回去找大夫,恐怕很难捱过这一关。”
  崔则点头,到船头催促了一遍船夫。
  “还有个俘虏,王统制说是他旧识,但下手这般狠,瞧着倒像有血海深仇似的。”周缨指向横躺在甲板上的男人。
  连日大雨已将郑守谦面上的山魈图案冲刷得干干净净,崔则凑近一看,便认了出来,咬牙道:“难怪他存了必死之心。他们二人相识二十余年,智计相近,又实在太过了解对方的路数和软肋。”
  周缨扫了那人一眼,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回城后,崔则整日间忙得应接不暇,暴雨刚过,赈灾之事还得继续,除了发粮,还得及时核查受灾情况,安置灾民,发放粮种,让百姓趁此天气补种,多少能添几分收成。
  奉和与束关尚在养伤,龙骧卫与厢军亦基本都挂了彩,一时之间人手奇缺。
  周缨手伤得重,身上亦有几处不轻的跌伤,但见众人忙得分身乏术,虽不便再握笔,仍自告奋勇,白日里仍帮崔则做些杂事,夜里则常候在榻前,安静地守着崔述,读当日齐应所归还的最后一卷《倦翁笔记》。
  皎月相伴,静室里药香氤氲,令人心平气和,一丝躁念也生不出。
  崔述醒来时,便瞧见她素衣披发坐于榻前,左手轻扶着膝上的书,埋头专注地看着,似遇到难题,眉目不经意间轻微蹙起,右手却一直轻轻地握着他的手。
  月光自窗棂缝隙中照进来,为她投上一层淡淡的朦胧光晕。
  他看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开口唤道:“阿缨。”
  实在太过专注,周缨闻言才抬眸看来,见他已醒,急急将书往旁边案上一放,握住他的手添了几分力,眼圈也有些微红:“你可算醒了。”
  崔述声音哑得厉害:“害你担心了,对不住。”
  周缨不叫他说话,端来半碗温水,小勺喂给他。
  “伤得重便好生歇着,好生养伤,即便醒了,万事有二郎呢,不许操心。”
  她手上还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崔述凝神看着,声音里的哑意褪去了三分:“伤得厉害么?”
  雨夜密林,潜行杀敌,这般艰险的事情,他都不知,她是如何能生出这样的勇气来的。
  “轻伤,比不得你的十之一二。”
  周缨声音陡厉,带了几分怪罪之意:“既坦然赴死,为何瞒着我?怕我拦你么?”
  “不是。”崔述有些无措,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他知晓她的情与义,知她不会阻拦,但亦有害怕之处,他极轻声地道:“只是怕你难过。”
  周缨沉默片刻,刻意冷着声道:“只此一回了。往后再敢有事不与我商量,我必不会原谅你。”
  “好,都依你。”崔述笑着应下,语气却极郑重。
  周缨忽然俯身,在他唇角轻触了下。
  她能感受到,他身子几乎是在瞬间便僵住,她便又俯下身来,在他唇畔留下一个停留得更久一些的吻。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周缨抽身离开榻边,将碗搁至一旁几上,坐回案后,平声道:“你先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僵硬之感缓缓褪去,他仍是应了一个“好”字。
  令周缨又想起初识时的那个冬日来,他身负重伤,她不过略施援手随意照看,惯常冷言冷语,但他却从来都是如此,从不反驳她,说什么便听什么,乖顺得像个误入尘世的温润公子。
  忆来已是六年多前的事了,经历了这中间许多事,几度生死,叹一句恍如隔世绝不为过。
  可如今,这人又身负重伤,安安分分地躺在了她跟前。
  命运真是奇妙又诡异,她好似走了很多路,走出了很远很远,一回头,却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到底是不一样了,数载沉浮,共同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平浪静与惊心动魄,终于从初识时的萍水相逢、试探猜疑,走至今日的彼此信任、生死相托。
  唇角微弯,她轻轻笑出声来,三分无奈,七分满足与感恩。
  崔述悄悄睁开眼,却没出声扰她,静静看了少顷,重新闭上了眼,只是被她嘴角的弧度所感染,唇角亦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斜月清晖,淡扫而过,令满室都盈满淡淡的光影。
  花梨木案上,书卷上字迹密密麻麻,字字蕴满数年不曾出口的深情切意。
  四年多前,心中在清波桥上莫名缺失的那一块,在终于得以静静相守的今日,竟奇迹般地被填补完全,宛若神迹。
  周缨只觉心里满满当当。
  轻轻以手托颐,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周缨再度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98章
  ◎二哥这些年,怨过我么?◎
  蝉鸣愈发聒噪起来,那两株观音面已然凋零,后院缸中的睡莲却在某个午后悄然绽开,周缨路过时惊叹一声,驻足观赏了盏茶功夫。
  崔述养了近半月伤,待能下地,又开始闲不住,马不停蹄地拖着病躯接着审案。
  窦裕和见大势已去,倒也没什么气节,将徐涣与他密谋之细节,并他后来如何找郭成礼做替罪羊加征役钱之事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郑守谦虽一字不肯吐露,但经仔细查验,山匪所携的匕首倒与义庄那两具尸体之伤口契合,两名先前爽快认罪的县衙胥吏也招供了因利顶罪之事。
  那江聚川亦认下受郑守谦巨利收买,售卖坏粮种之事。
  审案结果整理成册,先派驿传分别走不同路线驿送回京,此事算暂且告一段落。
  崔则暂且还没有回清平路复命的意思,整日间仍忙着赈灾之事,每日将近日暮时才能稍得空闲,有时下到乡里,和当地百姓了解民情,一扎便是一整日,夜里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辰,便随意在村民家里借宿上一日,第二日晨起,又换个地方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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