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束关独战四人,渐渐左支右绌,另有两人便趁机越过战圈,闯入内室。
然而内室空无一人,并无半分钦差身影。两人快速搜查着每间屋子,几名龙骧卫弩箭用尽,也纵身跃下拦截那二人,再度厮杀起来。
这边战况正酣,牵制住了龙骧卫主力,那头便有几名杀手趁机突破防线,继续搜索剩余房间。
遍寻无果后,正与束关缠斗的对方首领突然厉声喝道:“去大牢!”
束关手中刀势一滞,对方当即明白猜中,攻势愈发凌厉。
束关一时难以脱身,脸上渐渐显出焦灼之色来。
五名杀手持火把闯入大牢,照亮幽暗的牢狱。
众犯早已被外间的打斗声惊醒,惶然不安地看着这几个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又惊惧至极地垂下头。
县衙监狱狭小逼仄,仅四间牢房,三间关押男囚,一间关押女犯。
崔述藏身在最里间,见杀手进来,佯装不知,与众人一并垂首不言。
“谁是今晚新关进来的?指认出来就饶你们不死,否则全都得陪葬!”一名杀手用刀背敲击铁栅,碰撞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惊得众人越发缩作一团。
一人突然抬手,指向隔壁牢房:“那个男的,刚进来不久!”
杀手将将转身,此人却突然从后扼住他的咽喉,手中短匕寒光一闪,鲜血霎时喷溅而出,杀手已然气绝。
其余杀手惊觉中计,立即结阵围攻此人。
这时,一名龙骧卫自另一间牢房跃出,刀光剑影四下乱晃,惊得狱中尖叫连连。
三名杀手缠住埋伏在狱中的最后两名龙骧卫,剩下一人得以喘息,提刀环视牢中众人,最终锁定最里面的牢房。
他大步走近,劈开牢门铁锁,厉声喝问:“我再问最后一遍,谁是今晚新进来的?”
杀手高举大刀,面露狞笑,似乎下一刻便要大开杀戒。
正当此时,“噗”的一声,一支袖箭从对面女牢急射而来,精准命中他的后心。
杀手踉跄转身,难以置信地看向方才全然忽视的女牢。
只见一名女子紧贴栅栏间隙,左手尚还平举,维持着发射姿势,右手转动箭仓,预备随时再补上一箭。
“当啷”一声,长刀脱力而坠,杀手轰然倒地。
崔述抬眸看向周缨,见她神色沉静而坚毅,左手却轻微战栗着,冲她轻轻颔首以示赞赏,她才缓缓放下左臂,长呼出一口浊气。
堪堪赶至的束关闻声顿住脚步,心弦蓦地一松,将二人请出监室,才道:“郎君与周姑娘先在此地再委屈一阵,待外头事了,再遣人来请二位。”
束关转头疾奔而去,崔述牵过周缨,慢慢走进狱卒平素休憩所用的窄间,擦了擦长条凳,让她坐下。
握住他的那只手似忘记卸下力道,攥得他的手隐隐作痛。
他未曾抽出左手,只以单手不甚灵活地慢慢点燃灯烛,仔细去瞧她的神情。
“别怕,咱们的人虽不多,但都是龙骧卫精锐之精锐,寻常匪患奈何不得的。”
他轻轻往她那头挪移了下,将她揽入怀中,极温和地在她耳边道:“阿缨,你之胆识,胜万人矣。”
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慢慢松懈下来,周缨闷闷道:“嗯。”便又陷入沉默。
崔述轻轻揽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道:“先歇息会儿,放松些。”
她当真闭上眼,但轻颤的眼皮仍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复杂心绪,崔述便慢慢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今夜之敌恐非寻常打手,恐怕是有人下了血本雇的江湖杀手或者自行豢养的死士,各个都不把人命看入眼当回事,与训练有素的龙骧卫相较,实力也不遑多让。真近身博弈起来,我们未必能赢,好在提前设伏。”
他话越说越慢,后来便能听出些咬牙的意味来:“但龙骧卫也绝非泛泛之辈,若奉和率队与其遭遇,当真能遭致覆灭的结局,定也是遇到了伏击。越神祠里,恐怕……”
周缨猝然睁开眼,眼神瞬间清明,方才那丝亲手杀人所致的惘然消散殆尽。
外面战声渐止,一名龙骧卫脚步匆匆地进来,请崔述和周缨出去,只道是奉和回来了。
周缨动作比崔述还要快上三分,牵着他便往外走。
步履匆匆,在狭窄不平的甬道里也脚底生风。
第91章
◎善不能尽善,恶不敢极恶。◎
派去寻奉和的龙骧卫在战局将尽时赶回,两队人马会合,两下将残兵败将收拾了个干净,还顺带生擒了两个活口。
两人进到厢房时,禁军医官正替奉和清理伤口,束关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周缨避在屏风外,未曾进来。
见崔述入内,束关转头同他禀道:“方才还醒着,军医用了些麻沸散,这会子睡着了。没有性命之忧,郎君放心。”
这些年来,也不是头一回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崔述目视奉和胸口处那骇人的伤口,仍是不忍直视。
“遭遇伏击,龙骧卫舍命护他将证物递出来,他倒好,白白地又跑回去送命,抢下了两个班直。”
束关道:“那两名班直伤得不如他重,龙骧卫在帮忙上药,应当也能活。”
“能救一个是一个,让他一个人逃命,他这重义性子做不来的。”崔述交代,“你先守着,有情况来同我说。”
转身出来,却没瞧见周缨的身影,崔述到院中一转,才发现她已换回男子装束,混在龙骧卫中,正帮忙处理轻伤伤员。
崔述没惊扰她,自行寻到王举,询问情况。
王举忿忿道:“今晚还好,敌明我暗,胜算大,只有六七个兄弟伤得重些,不曾有人殒命。可惜去越神祠的那批兄弟,基本都折敌人手里了。”
“待明日一早去敛骨罢。”顿了顿,崔述又道,“抚恤嘉奖,虽于事无补,但我会向圣上进言多加争取,聊表心意。”
“禁军嘛,本来过的就是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日子,虽说近年京中太平,刀口舔血的日子少了,但也无人不曾设想过这一日。”
王举慨然一笑:“底下兄弟们的盼头大多都是,马革裹尸,奋勇杀敌,死得其所,家人得享荣光,余生衣食无忧。此行虽非战场,但为一方百姓除奸,又如何不算死得其所,想来当无悔矣。”
“抚恤虽是身外之物,却是阵亡兄弟家中妇孺赖以活命的凭依,未亡人与亡人同等重要,我代手下兄弟谢过崔相。”王举行揖礼道谢。
“虽是公事,但你倒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崔述说完,将怀中那份以惨重代价换来的绢帛取出,仔细阅看了一遍,递与他一观。
王举看得握拳,张口便骂:“郭成礼这王八羔子!反了天了!”
处理完伤员,已将近丑时,众人皆结伴去休息。
县衙地方不大,龙骧卫人数众多,占据了所有空着的客房,崔述想了一想,让周缨住他先前所住的东厢。
周缨的确也累得狠了,连续奔驰近一月,早间方从城外赶至,各种事便一件接一件地冒出来,又提心吊胆了一整个晚上,脑袋实在是又昏又沉,草草洗沐,一沾枕头便睡得极沉。
崔述却并未睡,龙骧卫已趁夜将郭成礼先行单独押回县衙,他亲去审讯了一趟。
既已沦为阶下囚,郭成礼也不再装傻充愣,初到时那副虔诚卑微的模样,抑或后来的谄媚阿谀都不见踪影,冷静发问:“崔相拿到什么东西了?”
“你应当猜得到。”崔述将那张绢帛摊开给他看。
郭成礼瞳孔骤缩,猛然暴起,目眦欲裂,直冲崔述,然而刚冲出两步,便被人绊倒在地,班直掐着脖子,将他的脸压在青砖上,呵斥道:“老实点!”
崔述摆手让放开他,班直拎着后领将他提起,令他重新跪好。
郭成礼啐了一口,冷声笑道:“百密一疏,当日为不留下任何实证,都是让衙役鸣锣口头相告,可惜县学这帮蠢货学生,非说朝廷征税必有明文,让出示布告,这才不得不制了一份糊弄他们。”
“只是不知这帮学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一份只张贴了一日、且有衙役镇守的布告掉包的。衙役撕布告时直接销毁,想必也未认真核查真假,才让此物得以留存。”
“莫非县衙中出了叛徒?可我待他们不薄。”郭成礼思绪一转,自言自语道。
如何做到的?
崔述神色渐冷,这郭成礼深知县吏世代盘踞地方的道理,自入绥宁县起,便对胥吏多加收买善待,难遇这样宽和的上司,役吏自愿为他卖命,即便是这样的恶事,亦不会背叛。
崔述目光落在这方绢帛上,背面以矾水写下一行小字,他以草木灰水涂之,方显其形。
“吾院诸生,愿以身为炬,为绥宁百姓求公理。”
字迹凌乱,也未斟酌词句,显是慌乱中匆匆写就。
一帮手无寸铁受制县学的学生,到底是如何从一帮为虎作伥的衙役手里完成此事的,想来仍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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