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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也没什么事做,无非拜访几位官场前辈,并同子扬在外头闲逛了两日。”崔述放下笔,站起身来迎她。
  既已出族,无亲可访,亦无团圆享天伦之机,倒确实是闲着了。
  周缨两步到得案边,目光落在书卷上,避开这话题,转而问:“在编纂殿下的教本么?”
  话刚出口,便意识到有些不对,案上摊着两卷书册,一卷字迹些许潦草,落笔随意,另一卷则是他的字迹,但与平素不同,是刻意克制过,压得最为工整隽秀的写法,显然极为认真。
  “不是。”他老实作答,“是老师遗志。”
  “整理成册,编纂付印么?”周缨试探问,“我能瞧瞧么?”
  崔述点点头,将杜悯手稿收起递给她,并未多言。
  周缨细阅了几页,杜悯学富五车,书中用典甚繁,若每一处都细致注解,显然甚耗心力。
  她叹道:“政务都这般忙了,为何不让别人来做这事?”
  “老师遗志,不愿假手于人。”
  “那我呢?”
  崔述略显茫然地抬头瞧着她,听得她问:“我能代劳么?我学问见识虽不及你,但第一遍的初浅功夫,总可以代劳。”
  “你之差事亦不少,私底下还要用功,不必。”
  “总不及你劳心劳力。”周缨定定地看着他,佯装生气道,“还是说,你嫌我学识不够,不配做此事?或是嫌我字仍难登大雅之堂?却不好直言。”
  崔述当即反驳:“绝非此意。苦练近四载,你之书法已有大成,学识上亦不可同日而语,你自个儿当有察觉,我又如何敢轻慢你?”
  周缨歪着头看他,半噘着嘴:“可我瞧你就是这意思。”
  说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若你所言不假,那便是仍拿我当外人了,自然碰不得汝师之作。”
  崔述急忙反驳:“自然更不是此说。”似是想解释,又词穷,思忖片刻,败下阵来,将书册递给她,“老师共著五卷书,恐要花上好几年才能完成。此事并不急,你便要帮我,也要注意休息,不可再废寝忘食。”
  “我知晓了,完成一卷后会先给你检阅,你若满意,再给我下一卷即可。图快便不能精,想来不能过你那关。”
  听他应了一声“好”,知他不会再反悔,周缨这才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怎么过来了?雪蕉庐岂非更是清净地,适合安静抄书。”
  崔述目光轻抚过她柔和的面颊,虽比昔日在崔府时又清减了二分,但经过近四载的调养,仍渐渐透出几分珠圆玉润的气韵来。
  自出孝除服,装饰间也添了风信紫、棠梨这类的亮色,与初至玉京时素缟裹身、形销骨立的模样相较,实在称得上脱胎换骨。
  独清晰的下颌线,还是隐隐透出那份倔与执。
  “那是有什么事吗?”
  “嗯。”他顿了一下,“特意来找你。想着以你的性子,今日应会过来。”
  周缨一愣。
  便见他递过来一支银鎏金梅花簪,素银为底,不显出格,花头却以金累丝攒成,梅蕊纤毫毕现,极为精巧。
  “往日那支玉簪,从没见你戴过,便换一支为好。”他竟罕见的有些赧然,“当日之言,只是想消解你之误会,实属违心,对不住。”
  周缨唇边勾出浅浅的一抹笑来,揶揄道:“如今不想做我兄长了?有两个年岁相近的幼妹,不也挺好么?”
  被奚落取笑,他执着簪子站在原处,颇有些手足无措。
  周缨看得一乐,笑着说:“替我簪上罢。”
  他如释重负地上前一步,探手来替她簪发。
  温热的气息呼在他脖颈上,他埋头去看,目光掠过她柔软的发顶,落在她鼻梁的弧度上,心中忽地无端熨帖。
  银簪入发,他极轻地喟叹了一声:“皎若明月,温乎如莹,兰泽含芳。”
  文人之谬赞,总是这般令人不敢应承。
  周缨眼睫克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她仰头去看他,听见他道:“这几年里,始终没有机会好好陪你过一次生辰,常觉遗憾。”
  周缨抬手抚了下鬓间的花头簪,冲他莞尔一笑:“簪在如晤,我已很知足。”
  【作者有话说】
  皎若明月,温乎如莹。——宋玉《神女赋》
  第78章
  ◎私置密探司,耳目遍及全国。◎
  待至开春,昭宁三年的朝政渐入正轨。
  春耕之前,除却少数顽固之地,各州县已基本完成首轮清田。
  户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剩余州县的田亩丈量,并安排抽检与二次复核,以便重新核定户籍田产,调整赋税,使重获田地的小民能真正受惠于新政。
  向来低调谨慎的崔则在春季吏部铨选考课之时,主动请缨前往偏远之地外任,崔允望亦上书乞休,获准后,二人离开朝堂,淡出朝臣视野。
  昭宁三年一整年,皆可谓风调雨顺,举国上下未逢大灾,耗时两载方成的通宁河大堤与疏浚工事,也令中下游广袤地带连年频发的涝灾不复为患,边关亦未生乱。
  及至秋收时节,举国垦田增三成有余,百姓仓满廪实,歌颂之声四起。
  朝中亦维持着表面的宁和,权贵们退田后虽日子较以前清贫许多,但碍于缉狱司淫威,亦不敢再为非作歹,眼睁睁地看着清田稽户之令愈行愈广,落地扎根。
  后廷之内,气氛亦较先前大肆裁撤宦官机构时松缓了七八成,一派其乐融融景象。
  残荷零落,秋意渐浓。
  日暮时分,周缨拎着一罐桂花醪糟到内西门找沈思宁。
  正逢休沐,六尚居所内一片慵懒之意。
  沈思宁从外间回来,瞧见周缨立在檐下等她,上前挽过她的小臂往屋内走:“外面冷,怎么不进去等?”
  “院里这株银杏这时节极好看。”周缨答。
  “也就你爱看这些草木。”沈思宁将她拽进屋内坐下,替她斟茶,“来很久了吗?”
  周缨将陶罐放下,说:“也没有很久,两刻吧。你做什么去了?”
  沈思宁突然埋首,没有应声。
  瞧她这副模样,周缨本不欲再问,她却突然半抬起头,含羞道:“阿缨,我……我应当找着我的如意郎君了。”
  周缨一愕,神色旋即变得高兴起来:“何处认识的?品性如何?”
  “有回晌午得闲,悄摸去永遇门给你送吃的,好巧不巧遇着了,便是驻永遇门的一个嘉阳卫小队将……”
  她话没说完,周缨打断她,起身到窗前环视了一圈,才说:“宫中私通可是大罪,你们平日间见面频繁么?当万分小心才是。”
  “不太见。他也怕我出事,就旬休日见一回,我到永遇门内永巷,他好歹是个队将,找些由头过来,就说一小会子话,最多盏茶功夫,行事小心,当不会有人察觉的。”
  周缨听得心惊:“多久了?识人准么?”
  “已有几月了,人虽不太解风情,但还算是稳重体贴。”沈思宁慢慢说着,“也是巧合,家离得不算太远,同州不同县。”
  “还有两年,我也当出宫去了。外祖已故去,我到时也难在舅家长留,不久便当婚嫁。思来想去,人和时机都不错。”
  见她笑得真心,知她遇良人,周缨也替她开心起来:“正巧今日带酒了,当贺你一杯。”
  “休沐也不能饮酒,你怎敢?”沈思宁歪着头去瞧,闻出酒糟香气,却见是醪糟,不由一笑,“倒也勉强算是酒吧。”
  “我去借个炉子温温。”
  周缨说着往外行去,问了几人,说是东南庑房内有,堪堪寻出一方小泥炉,因等闲不可私下生火,便欲去寻已晋为宫正的严知微知会一声,孰料忽然听见祝淮的声音:“你寻炉子做什么?”
  “祝尚仪。”周缨忙蹲身福礼,“带了罐桂花醪糟,天发寒,想温温再吃。”
  “来后院煮吧,我那里正巧有炭。不必去找严宫正了,晚些我同她知会一声。”
  “谢尚仪。”周缨忙回屋里拉上沈思宁,到后院摆上桌椅。
  小炉炊烟袅袅,待生完火,将陶罐放上煮着,桂香立时四溢,祝淮拿着一盒蜜煎过来:“皇后赏的,给你们这俩馋猫吧。”
  “尚仪也尝尝?”周缨舀一碗酪糟递与她。
  祝淮本欲拒绝,奈何桂香沁人,到底还是在炉前与她们一并坐下,尝了两口,瞧见汪浅从外头进来,又招呼她过来:“汪尚服,也来尝尝么?”
  汪浅看过来,见祝淮正端着一只豆青瓷碗,冲自己无声地做了个“姐姐”的口型,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不消片刻,却提着个竹篮出来,祝淮接过一瞧,喜不自胜:“汪尚服还藏着糖炒栗子这种好东西呢。”
  “吃就行了,你哪那么多话?”汪浅也在炉边围坐下来。
  周缨笑着盛一碗酪糟递与她:“汪尚服尝尝。”
  汪浅便问:“过来得倒是勤,如今在那边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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