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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这等拦截奏章、壅蔽圣听的天大把柄若落到有心人手里,一旦发作起来,将是何等后果,几乎不敢想象。
  奉和暗自心惊,忙让束关改道,自个儿进入车内,见着崔述眉目间显出淡淡的倦怠之态,仍是没忍住多嘴相劝:“周姑娘的事再大,也总有法子转圜。郎君还是当注意身子,年初好不容易休养了几个月,眼下又这般夙夜操劳,别又损了根骨,便再难调理了。”
  但见崔述岿然不动,完全没有听进去一星半点,奉和无奈一叹,跪坐于几案边,为他斟上一杯提神的桔梗茶。
  天际方露出一线青白,崔述从通政使府邸中出来,吩咐立即入宫。
  看这阵势,奉和安敢再劝,赶紧让束关驾车再返景运门。
  车方停稳,崔述已掀帘出来,未待杌凳放好,便一跃而下,急匆匆地往里去了,全无素日稳重之态。
  奉和看了半日,长叹了一声。
  步履匆忙赶至明德殿,卯时尚未尽,殿中静寂,方开始晨间洒扫的宫人见他来得这般早,不由生奇,停下动作和他见礼。
  崔述这时才敛去了焦急之色,平和地笑笑回应。
  待入偏殿,他未关门,只安静地等待着。
  辰时一到,那身影果然从门口匆匆而过,却并未瞧见这一反常态早早亮起的灯光,径直略过往正殿去了。
  昨夜闻肃王上疏要圣上治她的罪,周缨提心吊胆地等了半晌,未得发落之令,后来见偏殿灯灭,知帝后已经歇下,此事晚间应是无果了,只得胡乱睡下。
  然而到底睡不安稳,又兼记挂着崔述的事,今晨起来精神不佳,但毕竟还未得令,不敢懈怠今日之差事,还得匆匆赶来上值。
  一路思绪不宁,到此地时,周缨也未留意到此间不同。
  门内忽然探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左腕,稍一用力,将她拽进了门。
  猝然被人冒犯,周缨一惊,下意识地想呼喊,鼻尖却蓦地闻到那抹熟悉的雪松柏子清香,已到嗓子眼的呼叫瞬间被咽了回去。
  殿门在身后阖上,周缨被他往后一推,后背抵在了门板上。
  她迷离的神志终于回笼,慢慢平复下来,仰头去看眼前的人。
  许是一夜未眠,他眼下有一圈隐隐的青黑,下颌上冒出一层胡茬,素来整洁的常服上也有些不甚明显的褶皱,显出几分落拓不羁来,与素日那副金尊玉贵容止端严之态大相径庭。
  他不说话,微埋着头来看她,呼吸仍旧有些急促,呼出的气息喷在周缨脖颈上,温热、酥痒,令她忍不住想偏头躲开。
  但她到底忍住了,仰头去直视他的眼,试图从中窥出些他的情绪来。
  候了近半个时辰,他表面已平定下来,但双瞳里暗藏着的一抹焦切还是将他此行的目的暴露无遗。
  谁也不曾说话,微凉的风从未关严实的窗户缝隙里吹进来,带起桌案上的书册微微翻卷,成为这方静谧之处此刻唯一的声响。
  结束了晨间洒扫的宫人悄然远去,四周俱寂,不闻一丝人声。
  清晨的明德殿里,只余一盏伴着他们走过近两载岁月的灯烛在不知疲倦地燃着。
  僵持许久,周缨左手微挣,崔述猝然放开手,令她被攥了许久的手腕恢复了自由。
  血脉畅通,盈白的腕子上慢慢现出一道红红的指痕来,刺得崔述双瞳微缩,不自在地移开了眼。
  周缨却追索着他,随他微微侧头,状若不知地瞧着他。
  那道目光里藏着些新奇与玩味,一副懵懂不通世故的模样。然而双瞳亮极,灼灼然似要照透人心私隐,教人之欲念皆无所遁形。
  久涉官场、惯看雷霆手段的崔述,竟被这样一道目光逼得垂下了眼帘,然而周缨却似浑然不知,仍旧直直地盯着他。
  好半晌,避无可避,崔述终于收敛好情绪,抬眸正眼瞧着她,冷着声问:“你为何要以身犯险?别告诉我是中宫主动挑中了你,以你的资历,显然还不够格去处置这样的事。”
  明明是极冷的声调,听来像呵斥,像责怪,但周缨却从其间听出了一丝焦灼与担忧。
  她没有出声。
  崔述当她默认,于是愈发怒不可遏:“百名宗亲,势力盘根错节,联合起来几乎可撼动整个玉京,圣上要同时动他们尚且要掂量掂量,你身无权柄,身后又无倚仗,怎敢去冒这样的险?你就不怕棋差一着,以身祭旗,又或错误揣测上意,成了弃子?”
  周缨淡淡一笑:“那又怎么?”
  “你说什么?”
  “我不过孤身一人,便落得什么不是,顶天也不过一条命一颗脑袋,连累不到旁人。”
  “你……”崔述被她这般玩世不恭的语气哽得说不出话。
  “你在担心我?”周缨歪着头看他。
  被一言道出心中所想,积压一夜的怒气瞬间倾泄,再难聚到一处,崔述一时词穷。
  “你既担心我,就证明此事凶险万分。”周缨直视着他的双目,“既然掺和此事,便如陷龙潭虎穴,那你呢?”
  她声音陡然提高了三分:“那你为什么又要赌上身家性命去肃贪,去清田,去稽户?你今日已是一部尚书,位高权重,不去蹈水火,就守着明德殿,来日东宫登极,你更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可再保崔氏一族几十载荣光,不好么?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被除籍出族,家门不得入、祖宗不得祀的境地?”
  崔述双眉紧拧,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之人,似是在努力回想,她究竟何时变成了这般尖刻模样。
  但到底没有想出答案,于是只能道:“那是我的事。你安安心心地做好你的分内事,不要乱掺和政事,待年岁到了,安生出宫来,殿下自会予你尊荣,我亦会护着你。”末了不知是改口还是补充,总之接道,“崔家亦会护着你。”
  “依你所说,若我能平安出宫,殿下亦予我尊荣,我显然必有自保之力。别人即便不敬我,恐怕也不敢随意打杀我。”周缨唇边慢慢绽出一个极浅的笑,“到那时,你为何还要护着我?”
  天光大敞,灯油将尽,微弱的灯火扑闪个不停。
  周缨又问:“崔述安,你为何要护着我?”
  第69章
  ◎阿缨,你愿不愿,与我同乘一舸,共棹江海?◎
  崔述哑口无言。
  答案是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怕她身涉险境,怕她再受世间任何一点磋磨,也怕她若身陷此境,自个儿恐会肝肠寸断。
  但这话不能说。
  又或许可以昔日之恩作托词,这将是一个无懈可击之辞,她多半不会疑。
  但心中百转千回下来,他终是不愿骗她,亦无法骗她。
  他到底没有作答。
  那盏挣扎了许久的灯,终是“噗”一声颓然地灭了。
  周缨却不肯饶过他,仍是问:“怎么不敢作答了?师从大儒,进士出身,才名誉满京师,怎么到头来,连这样简单的一句问话都答不出来?”
  “够了。”他终于受够这般逼压,打断了她的话,再重复了一遍,“周缨,我再说一遍,那是我的事,是前朝的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该插手。你只需做好分内事,好好照看殿下和易哥儿,往后自有尊荣等你来享。这次的事,无论最终到什么地步,我都会保下你,也能保下你。但你往后若再这般,我真怕我会忍不住。”
  “那是你的事?”周缨笑了笑,“没错。你为你那藏书楼题名‘孤馆’,那时便已打定主意,要一个人走这条路了吧?”
  此名确是他出京赴任前亲手所题,但并未刻匾悬挂,她竟能知晓。崔述一时愕住,没有出声。
  “可那不只是你的事。你可以高瞻远瞩谋其事,我亦可以为此尽我所能。不因力薄而心安理得龟缩人后,如此方算——”
  话被他打断:“方算什么?舍生取义么?周缨,这一切与你没有干系。你当初亲口告诉我,你进宫来是来做什么的,如今又在口出什么狂言?”
  位高权重之人的威压扑面而来,几乎令她觉得齿寒,似含着一块冰,烫得她想要缩舌。
  然而周缨却并未退缩,昂首迎上他灼人的目光,冷然道:“是,你志向高远,为得海晏河清,背家弃族、舍身成仁亦在所不惜。”
  她停顿片刻,唇边的那抹笑愈显冷冽:“可你怎知,你之志就非我之志?你忍不住要做什么?”她似是极清楚他未明说的话,“你凭什么要阻断我选的路?”
  “那你为何非要选这条路?世间路有千万条,坦途亦成百上千,你为何偏要想不开,一次次选这难行之路?须知蹈刃而行,必致履穿,而自取其祸也!”
  “我已同你说过了,此亦我之志。蕴真亦算我半师,初学四书,我便与她探讨过巨室所慕,则民之所慕。凭什么你不相信我志亦如此?
  “读书明理之路,是你引我踏上的。你的藏书楼,我在其间坐了整整十月,二楼那些你不允旁人碰的籍册,你写下的《临溪问渠笈》《民术》还有那些个策论,我全读了个遍。这明德殿里,帝王垂拱、黎庶悲欢的道理,口传心授,朝诵夕习,我听了近两度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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