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自然可以。”章容接问道,“你那日去瞧崔少师,可瞧见他那个侄子了?你觉得他如何?”
齐延略一忖度,认真评价道:“崔公家里的小辈,自然不缺礼数,应也早早开蒙,且只比我小不到一岁,功课上应当也差得不多。”
“相处起来如何?你可能接受他的脾性?”
“爽朗大方。”
听这般答话,便知他还算满意了,章容道:“那我晚间便同你父亲说说,让他明日便下敕,命那崔家哥儿速速进宫,为你伴读。”
齐延欣喜地笑弯了嘴角。
章容劝他:“既这般高兴,今日便早些去歇息吧,明日再用功不迟。”
齐延这回听劝,温瑜忙领着他下去盥洗。
“殿下素来用功,娘娘宽心,也早些梳洗吧,晚些圣上要过来了。”司檀劝道。
章容点头,慢慢往寝殿走,叹道:“殿下是聪慧勤勉,课业上不用我操太多心,圣上也有意今年便要命他陪着召对朝臣,以明政事了。只是到底还是个小人儿,当娘的偶尔还是有些心疼。”
末了,又叹道:“原来殿下想要的竟是这个,我这母亲,只想着无人与他争抢,他应当较圣上先时更为轻松才对,原来竟还不如一个外臣看得明白。”
司檀宽慰道:“殿下向来听话讷言,不大提要求,娘娘有所忽视也难免。崔少师到底也是传道授业的先生,自有慧眼识人之能……也好,以后有自家亲侄子在,崔少师想必会更尽心,怎么看都是好事一桩,娘娘当宽心。”
二人说着闲话,慢慢往寝殿去了。
翌日,敕令果然颁发,命崔易三日后进宫伴读,另擢崔则为礼部仪制司郎中,既是嘉赏,也是借机将崔则调离户部,以示避嫌。
崔述病未好全,近来都未去饭厅同众人用餐,方在院中小厅里吃完晚饭,回到屋中,执笔悠悠地将今日那朵梅花涂完红,正在那里细数还有几日到末九,便听奉和来报:“二郎夫妇过来了。”
崔述微愕,将笔搁下,迎到门口,见崔则面色乌青,大有问罪之势,而蒋萱眼圈微红,望来的眼里含着两分怨。
迟疑片刻,崔述问道:“二哥二嫂有何指教?”
敕书送至部衙时,崔则手头还压着公务,连告假的功夫都腾不出来,此时忙完回到府中,怒气仍未消尽,声色仍厉:“让易哥儿进宫伴读是不是你的意思?”
“易哥儿?伴读?”崔述讶异摇头。
“易哥儿才九岁,明德殿日讲与外朝休沐时日一致,逢十才休一日,一月只能回家三日,宫人照料得尽不尽心,我们隔着一堵宫墙,又如何得知?”蒋萱说着便滚下泪来,“况且,伴储君身侧,那是多难的事,三弟常在御前行走,焉能不知,为何还要如此?”
崔述辩无可辩,他领太子少师职,纵他说此事与己无关,恐也不能令人信服,于是只好劝道:“二哥二嫂若信我,我便辩白一回,此事确非我所为。况且,易哥儿若能在东宫面前得脸,那二哥便在圣上面前得脸,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于崔家而言,自然算得上好事。可他到底是个半大孩子,万一有些差错,如何收场?”蒋萱啜泣不止,“崔家的门楣、前程和脸面,是靠你们兄弟去挣的,不该靠他。”
崔则倒慢慢冷静下来,没了方才的凛然之意:“你既肯辩白,那便不是你。上意难违,日后,还要劳三弟多多照拂易哥儿。”
“我自当尽心,二哥二嫂放心。”崔述咳着应下。
崔则端量了他一眼,从袖袋中取出一张药方递来:“这般久都养不好,想是在明州留下的旧疾。太医院的药方既效用不佳,我这里有一张托人寻得的海上方,你若相信,不妨试试。”
“多谢二哥。”
送走夫妇二人,崔述仰面看着壁上悬着的消寒图,面色铁青。
第二日一早,他便吩咐道:“寻常服来,更衣。”
奉和劝道:“太医昨儿个才交代了务必好生将养,这天儿怪冷的,圣上都让您好生将养着了,何苦来哉?”说着一转头瞧见他淬了寒冰的眼神,忙止了话头,吩咐预备车驾,赶紧伺候着更衣。
告假多日,首日进宫,目的地却不是政事堂或户部值房,竟是直接杀到了明德殿外,崔述踩着里间侍讲官温吞吞的讲经声进入偏殿,坐了个把时辰,待那边散了课,遣人去请侍读过来领明日的教本回去。
“周女史,崔少师在里面。”
周缨迟疑着推开门,撞进一双怒意炽盛的眼。
第45章
◎你这样,令我……有些心痛。◎
桌上的红梅正艳艳地开着。
衬得他的病容愈白。
瞧见她进来,他胸口微微起伏,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愤怒又冒了出来,克制不住。
宫人走远,周缨反手将门关上,屋内陡然暗沉下来,她贴着菱花门不敢动作,半晌没有挪步。
崔述起身走近,冷冷地笑了一下:“前几日在崔府,不还嘘寒问暖,如今怎么也心虚起来,避我至此?”
周缨吞咽了一下,到底没有说什么,受了他这雷霆怒意。
“十月中进宫,迄今刚过三月。短短三月,”他似是不敢相信,眉头蹙得厉害,“你如何会变成这样?”
对上他这痛心疾首的表情,周缨反倒忽然无端涌起一丝勇气,抬头看向他,一脸满不在意的模样:“我如何?我怎样?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
“为向中宫投诚,你竟会设计一国储君。”崔述声音陡厉,“倘若当日出了任何闪失,随行伺候的宫人没有一个能幸免,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果然是被他看出来了,那日驭风原本乖巧至极,后来扑齐延,她挺身相护,本就是她暗中使的小技俩,实质上是一出不甚光明的内廷争名夺利戏码。
她当日便能察觉出他的生气,只是没想到,她以为他怒的是,她在崔府行事,若有差池,会连累崔家,原来他生气的竟是,怕万一失手,她会因此受责。
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着心上慢腾腾地往外冒着酸泡,喉鼻间亦难受得紧。
“怎么?”他慢慢平静下来,褪去声色俱厉模样,声调放缓,“在尚仪局待着不好么?我与祝尚仪不曾有过接触,但我家阿姊远嫁前,曾出入过几次宫禁,称祝尚仪为人宽厚,礼待众人。”
这般柔缓之态反倒令周缨说不出话来,好半晌过去,她才敛去方才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驭下极好,在她手下做事可称怡然自得。”
“那为何要设法去侍东宫,如今差使与先前差得多么?实际所为,不仍是侍读一职?”见她不肯回答,崔述犹疑少顷,几有些不忍地问,“是先前受过什么委屈么?”
他这般极尽所能的关怀和设法理解,反倒令周缨觉得自个儿无耻至极,脑中胀痛得厉害,她几乎忍不住想按揉太阳穴,好让自个儿清醒,甚至淡漠起来。
半晌,话终于逐渐冷了下来,她竟还笑了一下:“为何这般将我往好处想?怎么就不能是我真变了呢?你不忍心将我想成那样,但那些想法不就盘桓在你心里吗?工于心计,争名夺利,我自能得到不少好处?”
崔述的眉蹙得愈发厉害,几要拧成川字。
他已许久不曾再听见她这样讲话了。
经家变,入玉京,一路行来,脱胎换骨,她早已变得知礼数懂进退,褪去了初识时的那分锐气,藏进柔软的外壳中,待人接物自有一分温和的礼数。
可现在,他却好似又置身于翠竹山间的那间老屋。
她披着带刺的外衣,以锋利冷硬的言辞为刃,想与他保持在安全生分的距离之外。
睽违已久,恍若旧识,令他晃神。
周缨笑着往下说:“你尚在病中,却在这个时辰急急赶进宫来,不就是来质问我,为何要使计让易哥儿入宫伴读么?为何到了,见着人了,却不敢问了?”
“怕误会了我,并非我之所为,还是怕当真是我做的?”周缨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可答案就是如此,确实是我,还是借的你的名头呢。”
“我同皇后说,那日在崔府,崔家稚童相伴嬉戏,偶入院中,惊扰殿下问学。崔少师言殿下年幼,素无兄弟相伴,故令府中小辈与殿下结伴玩乐,殿下甚为喜悦。”
“你……”
崔述一个字出口,后半句遣责的话却说不下去。
他愈发想不明白:“先前那一遭,还可算是向中宫投诚,或能为你谋一个前途,不失为一个好开端。这一遭呢,你图的又是什么?”
周缨凄然一笑。
如何解释呢?
说她是为崔家谋,但今日之崔家显然不需要这一丁点儿锦上添花。稚子离母,方是最痛,她之所为,于一对将孩子视作珍宝的年轻父母而言,无论如何也是不义,于是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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