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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没有大碍。”崔述虽如此说,但还是顺从上马。
  马蹄在深夜的巷道惊起空空声响,他沉默片刻,问:“致仁怎么样?”
  “受了六十杖,只剩一口气了。”王举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我去瞧了瞧,给上了些药。肃政司应当留了情,不然只怕捱不过昨晚。”
  崔述默不作声。
  王举牵着马往前走,喋喋不休道:“当日税收一案,明明疑点已清,你亲审的结论都递到了御前,结果致仁私下买通苦主翻供诬你,导致你负罪出京。”
  “你怎知是他诬我?此案证据确凿,并无疑点,乃我刑部同僚亲签,朝中也无异议。”
  “你这话就难为我了。”王举反手触了下肩上背的箭筒,“总归我打小就信你。”他颇不好意思地说,“你不肯多言,我当日也未察觉是他所为,直至我后来发现道全从他身边消失了,再然后,就听到了平山县传回的噩耗。那时我便开始疑他,但无法确定。”
  “到昨日这一场庭杖,我去看他时,他连喘气儿都难了,还断言是你所为,盖因他心中有愧,才敢如此笃定。我这才敢确定你俩必然早生罅隙互相攻讦,只是不曾告诉我这个夹在中间的傻子。”
  笠帽遮住了所有心绪,看不清崔述半分神情。
  王举痛心疾首:“我就不明白,好好的两个人,斗成这样有什么意思?”
  “东宫派人去探视过没有?”
  没料到他突然发问,王举愣了须臾才说:“赈灾上捅出这天大的篓子,还瞒了将近半年才被弹劾揭发,圣上怒成这样子,重启十年不曾动用的庭杖之刑,谁会去触这霉头?太子用人不当,已是泥菩萨过河,怎还敢露面,只得将他做了弃子。”
  “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人,能出这么大纰漏,无非是心急想替东宫抢功,到头来……也不奇怪。”崔述轻叹一声,“若非如此,我也难轻易抓到他的把柄。”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王举疑惑地看向他,“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关心党争之事,只想做个纯臣。”
  “是么?”
  “朝堂风云变幻,距你获罪下狱已经足足一年又三月。”王举叹了一声,“若非与你熟知之人,朝堂上还有谁能记得你崔述安曾经前途大好,这事更怕是如何也想不到与你还有关联。”
  似知道他所想似的,王举宽慰道:“等明日致仁出了京,你若还甘心弃官身隐幕后,这事也就彻底掩下了,谁也不会将这事算到崔家头上。”
  “杜太傅呢?”崔述忽然发问。
  王举一拍脑袋:“昨日圣上盛怒,亲命朝臣观刑,独杜太傅悍然抗旨,拂袖而去。”
  崔述垂首,黯然道:“老师猜出来了。”
  第28章
  ◎你三哥他……到底犯了何事?◎
  雪势日大,崔府中静得厉害,丫鬟仆役行事有度,怡园中镇日难闻人声。
  周缨早早洗漱完,窝进炕中,用被子将自个儿裹成茧取暖。
  紫檀小几上的《孟子》虽翻开着,但灯烛燃了一半,书也没翻过一页。
  她有心事。
  短短几日,她已经察觉到崔府当中气氛有些怪异,二郎崔则一家对她或许有些不喜。
  每回用膳时都见蒋萱一人在忙前忙后,她有两次到得早些,便想同蒋萱攀谈两句,蒋萱却借口备膳事忙委婉回拒。她原本并未多想,后来偶遇过一回崔则,对方虽表面客气但亦冷淡,这才逐渐觉察出不对来。
  她虽不知何故,但料想自己贸然住进崔家,诸如裁衣、清供、香薰等诸多零碎事情都是蒋萱在操持,定然给他夫妇二人添了不便,被人不喜亦是正常。
  如此一想,倒勉强宽下心来,平日尽量不给旁人添麻烦,能自己操持之事皆亲自动手,实在碍于府中规矩不好推拒的,也只好强迫自己学着入乡随俗。
  白日间尽量不出去惹眼,一来是伏案读书为要,二来是一旦出门,丫头婆子跟了乌泱泱一大片,她实在受不起这阵仗。夜里更是挑灯苦读,似存了心要将崔述那的藏书在几月间阅过一遍似的。
  只是一旦闲暇下来,终归难以完全不去思虑此事,她将案上书册草草翻过两页,仍旧有些神思恍惚,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看起书来。
  院中静谧,衬得竹影惊喜的声音格外清晰:“二姑娘怎么过来了?”
  周缨急忙挪开小几下榻,随手取过一旁木施上的氅衣披上,快步迎至明间。
  崔蕴真抬脚跨过门槛,将手中提着的六角玻璃风灯递给侍女,又解下肩披的大红天鹅绒斗篷,才向周缨笑道:“周缨姐姐,深夜叨扰,先向你赔个罪。”
  周缨不防她会突然来访,草草整理好垂落的头发,笑说:“哪里的话,稀客造访,求之不得。”说罢吩咐松心去将日间韦湘差人送来的糖蒸酥酪盛一碗上来。
  “我就爱吃这个,府里的厨子只能模仿其形却不得精髓,阿娘常差人去外头替我买来。”崔蕴真笑着落座,才注意到周缨的装扮,“周缨姐姐已准备歇下了?那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没有,还在看书,不过犯懒,觉得炕上暖和,这才早早收拾上榻了。”
  崔蕴真闻言来了兴致,好奇道:“姐姐近来在看什么书?”
  周缨略微一想,回里屋拿了那本《孟子》出来,向她道:“今日读到这一句,‘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有些不明白,正巧你来,想请教请教你。”
  蕴真接过书册,瞧见书页上的批注,一时愣住,抬头看向周缨:“这是三哥少时读过的书?”
  周缨低头细看这略显青涩的字迹一眼,老实道:“在他院中取的,是他何时所读我就不清楚了。”
  崔蕴真掩下心底的讶异,笃定道:“我幼时曾和三哥一起读过书,这是他以前的字迹无疑。”
  周缨一时也奇道:“你们年岁差这么多,竟也一起读书么?”
  “也不是,三哥早早出府拜师,课业皆在外头完成,但回府温书时,我常去捣乱。”崔蕴真浅尝了一口酥酪,满足地笑笑,“就悄悄从乳母那里偷溜出来,跑进可园,扯扯阿兄的衣袍啊,乱涂涂书本啊……什么捣蛋的事情都干,常把伺候的嬷嬷气得火冒三丈要去找母亲告状,三哥却不生气,耐心把我哄好抱给乳母,好言好语地将嬷嬷劝消气,再回到桌案后继续读书。”
  周缨想象着她所描述的画面,没忍住一乐。
  “后来年纪稍微大了点,三哥便在藏书楼也为我置了一方小案,我在那里读过一阵书,不过时日不长,后来他便出京做官去了。”
  崔蕴说着说着,方想起正题,回过神来,搓了搓手,问周缨何处不解,周缨才道:“我读不明白这句,为何巨室所慕则一国慕之。旁人不清楚,你却知晓我来历的,像我只知温饱充饥乃第一要事,我之所慕并不在于所谓德教,与你们这样的簪缨世家之所慕自然不同。”
  讶异于她的坦荡,崔蕴真沉默片刻才说:“贤明自古为人所慕,巨室如是,平民亦如是。周缨姐姐虽如此说,难道真不慕贤明之德?”
  周缨默然垂首,半晌方说:“也是。”
  室内温暖,烘得蕴真双颊酡红,一副微醺模样,愈显娇俏。
  “我还以为姐姐会问我另一解。当日我读到这里时,竟还以为先贤是个满口仁义却屈从权贵的小人,愤怒地跑去问阿兄,阿兄同我说此句初学者十有八|九都会错,没想到姐姐却有独到见解。”崔蕴真回想了半日,方忆起来旧事,“这篇阿兄曾与我细讲过,说是有三解,还列了注疏,应当还在藏书楼里,我明日陪姐姐过去找找如何?”
  周缨自然说好。
  说话间夜已深,嬷嬷连催了两三道,崔蕴真起身穿衣,边屈身由侍女拨弄头发,边同周缨道:“早两日便该来瞧姐姐的,奈何母亲让我抄经备用。好巧不巧今日抄完了,赶紧过来看看,等明日得闲,我再来拜访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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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周缨前脚辞过韦湘出来,崔蕴真后脚便跟了出来,上前亲昵地挽过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可园去。
  “这么早,你不回去再补补觉?”
  “周缨姐姐打趣我呢,我可从来没这恶习。”崔蕴真解释说,“三哥那里地方大,这种不大重要的东西也不知存在哪里,找起来需要花点时间,咱们早些去,免得误了午膳。”
  两人叙着话进入可园,崔蕴真叫停丫鬟小子们,让都在院外候着,只带一个婆子进园,边走边说:“三哥不喜旁人乱动他的东西,这都一年多没住人了,突然带这么多人进来,怕误打误撞坏了陈设,便让他们先在外头候着。”
  周缨微微侧头看她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头回打听崔述的事:“你三哥他……到底犯了何事?”
  “你不知道?”崔蕴真愕道,“不知道也敢信他?听母亲说,你与三哥一路从南方同行来玉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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