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它说不出话。它只能小声叫着,一直抓着她。
一遍一遍地抓着她。
江愿安抚地摸着它的羽毛:“你是一个聪明又勇敢的人,只是需要更耐心一点,不要总相信书里告诉你的事情,回去以后可以慢慢找,一定会有的。你反抗过了,你也成功了,现在活下去没关系的。不会再有人认识你,审判你,但却会有新遇见的人爱着你,珍惜你,你要等。”
“你别担心。”
“你别害怕。”
“你别害怕……”
江愿反复请求他。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白鸟的羽毛里,滚烫的眼泪浸湿了它洁白的翎羽,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太宰先生,眠眠……我也很爱你。”
她的指尖抚上它的眼皮,如同安抚一个疲惫的旅人,缓缓地,为它合上了眼睛。
白鸟在她怀里,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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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愿将白鸟埋在了鹤见泽小屋院子里,那棵凤凰花树下。她一边哭,一边挖着松软的泥土。
她为它准备了螃蟹玩偶和那条它很喜欢的红色小围巾作为陪葬,可一转头,却发现那两样东西都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她含着泪,红着眼眶望过去。
太宰治正闲适地坐在廊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见她看来,竟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江愿觉得他这副模样,既欠揍,又让人心痒难耐。她站起身,大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压在微凉的木质地板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太宰治有的是手段撩拨她,三两下就反客为主,勾得她情难自已地主动凑上来。但他卡住她的下颌,拉开一丝距离,挑着眉梢,懒洋洋地问:“死的那个叫眠眠,那活着的这个叫什么?”
江愿:“……”
太宰治幽幽地补充道:“哦~原来活着的没有小名啊。是因为没有自杀成功吗?真是的,怪不得就低人一等了。你看这事闹的……”
活着的这个健康得像头小牛,体检指标好得惊人,每天都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太宰治的眼睛,那是她最爱的一双眼睛。她几乎想问:“你这么对他,是因为他让'我'死掉了吗? ”
可她已经知道了答案。活着的这个,他从来没有,再也没有提过殉情。于是,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他:
“我爱你。”
“我无法控制自己。”
“只要和你有一丝一毫的相似,我就会在意。”
太宰治安静地听完,夸张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四肢一摊,躺在地板上装死。
江愿看着他这幼稚的举动,讨好地笑着,凑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不同的情话。趁他被肉麻得直哆嗦,防备十分空虚,便捏住他闪躲的下巴,轻轻咬住他的嘴唇。
第二天,太宰治带她去看美术馆的储物柜。刚掀开柜门,里面便扑出一只琥珀色眼睛的小麻雀。这间柜子里有放置着一张柔软小窝,一只啄了一半的杏仁可颂,还有几颗亮晶晶的红宝石,它们都属于这只麻雀。
麻雀看到太宰治来了就叽叽叽地叫起来,围着他雀跃地扇动翅膀,衔着面包碎洒在他的肩头。是它送的礼物。
江愿:“……”
太宰治很喜欢这只叫念念的小麻雀,一直和它贴贴。江愿气得不行,嫉妒地盯着这只不知羞耻的母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但太宰治说:“人和人之间做人的差距好大啊,有的人就堂而皇之把来路不明的鸟带回家里,我养的麻雀却只能藏在这么小的柜子里,每天吃着不新鲜的可颂。”
江愿把那只一直往太宰治身上撞的小麻雀偷偷抓住,阻止她肆意撒娇。
她哭了一夜,眼睛还肿得像核桃一样,抱怨道:“……你好坏心眼呀,你干嘛不告诉他?”
太宰治挑了挑眉,不说话。
江愿偷偷去观察他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试探起来:“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回去呀?”
太宰治慢悠悠地向展区走去,身边缠绕着一人一鸟,两对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托着嗓音吊足了她们的胃口,最后眨了眨眼。
“再等等吧。”
第30章 番外四:一见钟情
雾岛江愿今年17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低头望着腹部高高隆起的曲线,像一只倒扣的小锅,沉甸甸地坠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第一反应是患上了某种恶疾。搜索引擎弹出的AI回答告诉她,90%概率是恶性肿瘤腹膜转移,俗称癌症。她趴在床上哭了好一会,这个病不仅要人命,还侮辱性极强,把好好的人变得像一根糖葫芦串。
哭着哭着,就开始想吐。
当她面朝那只陌生的垃圾桶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不是她家。一夜之间,她从雾岛家位于港南丘陵的庄园别墅,来到了这个俯瞰横滨的超高层塔楼公寓。
她这才擦了眼泪,踉跄着下床,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衣柜里有陌生的男士衬衫和风衣,玄关放着男士皮鞋,盥洗台上有两支牙刷和电动剃须刀,床头柜抽屉里是一整排保险套,垃圾桶里有用过的。
她站在衣帽间的全身镜前,里面映着一位失足少女迷茫的脸。她的头发似乎长了些,脸颊白里透红,手臂上有可疑的指痕,身体上是深浅不一的暧昧印记,腰像水桶一样粗。
脑海中残留的记忆碎片如潮水倒灌,是耳侧潮湿急促的喘息,有个人把手指伸进她嘴里,低沉的嗓音一遍遍叫她。
一个念头劈中了她。
她完蛋了。她是个未成年,但不知为何即将成为单亲妈妈,而且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最重要的是,她爸爸会连着她带肚子里的孽种一起打死。
她不想死,所以她决定在事情败露前,去医院偷偷打/胎。
她在房子里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口罩,但在衣帽间里翻出了不少绷带。她把绷带胡乱缠在脸上,套上一件油亮的黑色雨衣就出门了。
踏出大门的一刻,就撞上了邻居。
电梯门缓缓滑开,一个男人从中走出。她下意识抬眼,仅仅一瞥,便像被摄去了魂魄,僵在原地。
那人刚从初春清晨的雨雾中归来,柔软的褐发上蒙着细密的水汽,长长的睫毛也湿漉漉的。他的眼睛是通透的鸢色,在廊灯下折射出比任何宝石都动人心魄的微光;他的轮廓比少年时更加挺拔,套着一件黑色长大衣,颈侧一丝不苟地缠绕着绷带。
她猛地低下头,同手同脚地逃进电梯。
心脏在骨笼里震如擂鼓,轻微的颤抖从脊椎漫遍四肢,悔恨与绝望的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她这一生,从未经历过这般凄惨的时刻,她竟然在这么狼狈、这么难堪的情况下,遇到了一见钟情的对象。
太宰治。
她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中反复浮现方才惊鸿一瞥的眉眼。只是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她想当场告白,但是她现在是个孕妇。就算是再不挑食、接受程度再高的人,再怎么样、无论如何、退一万步也不会有人会接受孕妇的告白。她恨透那个让她怀孕的人了,全世界的男的都应该拖去阉割,太宰先生除外。
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哽咽呛死在喉咙里。畸形的负面情绪与同样强烈的爱慕交织着,在她胃里翻江倒海,催生出一阵阵恶心。
然而,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了进来,将门挡住。
江愿蜷缩在电梯角落,浑身僵硬。她看着那双擦得锃亮的男士皮鞋踏入电梯,停在她的斜前方。
突然之间,她意识到一切尚有转机。因为她现在包得跟鬼一样,只要不被他看到脸,顺利到达医院做完手术,再耐心等待两三周,把腰重新养得细细的,就在这楼下偶遇他就好了。
他应该住在这里。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落在他手上提着的一只纸袋上。那是她最爱的那家法式甜品店的杏仁可颂,每天只在清晨出炉,拥有奇迹般的口感。
“咕~”
腹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轻鸣。在这安静下行的密闭空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她窘迫地抱住肚子,感觉绷带下的脸颊烧得滚烫。
“小姐,你要吃吗?” 太宰治轻声说。
江愿透过层层绷带的缝隙,看到那只修长的手,捏着纸袋,向她递来。他手指缝隙间藏着一颗不惹眼的小痣,一下子被她捕捉到了。
想舔。
手的主人很有礼貌,还宽容善良,连她这么可疑的人也照顾。
江愿不跟他客气。她此刻蒙着脸,套在黑漆漆的兜帽雨衣里,看上去跟个雨夜杀人狂一样。俗话说相由心生,她心里怀着亵渎的恶念,狠狠地摸了他的手,然后颤抖着夹着纸袋缩回来。
她红着脸,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谢谢。”
“不客气。”
电梯里重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