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女声。
“你真没用。”
江愿回过头,说话的是隔壁桌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看上去再普通不过,样貌平凡,穿着朴素,是那种丢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的意大利妇人。
这位女士没有任何停顿,一双黯淡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她,声音平静,却透着彻骨的失望:“他为什么还活着?”
江愿茫然地看着她,不确定她是否在跟自己说话。
“我那天看到你给他下药了,结果第二天他就出来买菜了。”那个女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审判她,“你爱上他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不能爱上他,你会掉进地狱的。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掉他?”
“你是……”江愿的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
现在是早上七点,街道上人烟寥寥,就只有几个喝着浓缩咖啡的老人。眼前这个女人,这个真正的“雨夜变态杀人狂”,她不止再次出现在作案抛尸的地点附近,还如此嚣张地向她主动暴露了身份。她的声音如此孱弱,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江愿瞳孔细微地颤抖着,耳膜里回响着巨大的心跳声,脸上血色尽褪。太宰治提到此人拥有着可怕的异能力,她生怕激怒对方,强行找回自己的声音,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觉得他罪不至死吧,他……他有什么错呢……”
她下意识地辩解道,“他只是长得太好看了,身材还很好,人也聪明能干,活泼可爱的……”
女人很费解:“你舍不得他了?为什么?”
江愿觉得,她能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还有商量的余地。这个人似乎把她错认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伙”。于是,她硬着头皮和对方聊下去,结结巴巴地向她解释,太宰治如何不符合“坏东西”的标准。
最终结论是,他应该长命百岁。
但女人说:“你要是不杀,我就要杀掉他了。”
她转动着灰绿色的眼球,投向那栋鹅黄色小楼的二层窗户。
江愿愣愣地看着她。
几秒钟后,她身体的颤栗停止了,脸上的恐惧随之消失。她平静地转过头,对她说:“那我们吃完早餐就去吧。”
“对了,你可以把那只咖啡杯递给我吗?”
……
半小时后,江愿神情冷酷地把这个连环杀人犯用桌布捆好,丢到街角的警察局里。
太宰治不知道何时下了楼,正坐在刚才那家咖啡馆里悠闲地吃着刚才打包好的奶油面包。看到这一幕,他啧啧称奇,拍手赞叹道:“真是魔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江愿后怕不已,牙齿止不住发颤:“你怎么都不担心我呀?”
“你要是连她都对付不了,那费奥多尔的脸往哪里放啊……” 太宰治托着下巴,笑意盈盈。
江愿睁着眼睛躺了一夜,又和连环杀人犯虚与委蛇。她累坏了,把脑袋埋进手臂里假寐。
“La Fuitina。”
太宰治忽然说,他拿餐巾擦了擦嘴,“在西西里语里,是'私奔'的意思。年轻的恋人为了迫使家人同意他们的婚姻,会一起出逃并同居数日。在古老的文化里,婚前失贞的女性,可以通过补救婚姻挽回家族荣誉。否则,她将被冠以' donna svergognata'(丢脸的女人)的名号,背负耻辱度过余生。”他顿了顿,看向警察局的方向,“但是,她却被抛弃了。”
“记住了吗,大小姐,”他转回头,看着江愿,“私奔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江愿头也不抬,眯着眼喃喃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也太晚了……”
太宰治为她叹息:“唉,真惨。”
他们结了账,收拾好行李,就要踏上前往佛罗伦萨的轮渡。
江愿的情绪十分低落,既为那位女性的命运惋惜,也依然为她过激的行为惊魂未定。
然而,武装侦探社每天都在和这些人打交道,他们的工作只分为棘手和非常棘手,这些普通人碰上噩梦连连的事件,对他来说习以为常。
太宰治当过黑手党,为异能科工作过,现在是个侦探。他虽然辛苦,却似乎喜欢这份工作。
江愿又想着:“我以后能做什么呢?” 她已经成年,马上也要从高中毕业。
此刻,他们正在邮轮的舷侧走廊漫步,栏杆外是一片辽阔无垠的第勒尼安海,被落日镀上流动的金边。江愿望着那片海,低声问:“太宰先生,你觉得我大学毕业后能做些什么呀?”
太宰治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答。
他用余光瞥了眼江愿的发顶,然后望向远方深蓝与橙红相融的海面,沉吟片刻,说:“嗯……我觉得,你适合当个群众演员。”
江愿的脚步募地顿住。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他。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他确认:“你,你也这么觉得?”
下一秒,那份怔忪化作了纯粹的惊喜,她声调扬起,眼睛亮得惊人:“你真的这么觉得吗?”她顿了顿,却不是为了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肯定起来,“我也觉得我超级适合当群众演员的!”
“嗯,很适合你。”
江愿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她往前跑了几步,又兴奋地转过身来倒退着走,对他比划着:“太宰先生,你看过《沉默的圣母》吗?里面有一个角色是在教堂广场上躺着的乞丐,他没有一句台词,但却是一个很有神性的角色!还有《黑白之城》,有个卖花的老太太,她一直低头数零钱,直到镜头结束也没抬起头……要演好这些角色很不容易,因为他们没有很多镜头,所以要比主演更加用心,但也不是所有的表演,都要出现在镜头前……”
作为群众演员,不用像主演一样被审判,却能体验到世俗百态的生活。她一路后退着走,从报童说到小贩,从买画女说到擦皮鞋的少年。
高大的青年踏着从容的步伐,耐心地跟着她,那对鸢色的眼眸里映着地中海盛大的夕阳,无比温柔。
看着她滔滔不绝的样子,太宰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快走两步,在她差点撞上栏杆前,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江愿的脸埋在他带着海风气息的胸口,头顶传来他慢悠悠的、带着蛊惑般磁性的声音:“嗯……我想了想,现在演员竞争都很激烈,我需要看下你的资质。”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们今天先回房间,你先演一段给我看看。我们再看你适不适合。”
她怔怔地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再拐个弯就能抵达内舱的入口。她眼珠滴溜溜地乱转,一抹绯红迅速蔓延上耳廓,但她面上偏要装出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唉,那也行吧。”
第29章 番外三:让他降落
飞鸟症:自杀的人胸口会飞出一只白色的鸟,终日游荡在心爱之人身边。如果心上人在限定时间内认出他,他将重获躯体复生,反之,白鸟将会消失,死者的灵魂永远难以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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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愿成年后,搬到了这座高悬于天际线上方的公寓,位于塔楼第六十层。最近,窗外除了翻涌的云层,还经常会出现一只红眼睛的白鸟。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只迷航的普通飞鸟。在横滨这座海港城市,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鸟群迁徙、筑巢、起落、更迭不息。但是,只有它日复一日地用喙轻啄着玻璃,引起她的注意。
晴空万里时它在,电闪雷鸣时,它依然在。
今夜,电视里正播报着台风预警。窗外暴雨如注,狂风凄厉得如困兽的低吼,呼啸着拍打整栋大楼的钢筋与玻璃。
江愿凝神望去,发现那只鸟竟仍旧停在窗外,身影在风雨交织的夜幕中摇晃,却始终未曾坠落。
雨水将它的羽毛黏合成凌乱的绺状,露出翅膀上横亘着的一道狰狞伤口;昨日还没有,昭示着它又遭遇了猛禽的欺凌。但它并不在意,只是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亮得仿佛两簇不肯熄灭的鬼火。
江愿心生不忍。她费劲地逆着风力,将窗户推开一道窄缝,狂风瞬间如刀子般灌入。那鸟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飞进来的意思。
江愿困惑地歪了歪头,试着轻声邀请它:“外面风太大了,你可以进来陪我吗?我一个人在家,会有点害怕。”
它的红眼睛动了动,抖了抖湿透的翅膀,这才姿态矜贵地、慢条斯理地飞入温暖的室内。
江愿用柔软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它擦干羽毛,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绒羽下瘦骨嶙峋的身体。她翻出手机查询鸟类的食谱,将面包、松子、板栗、荞麦、大米甚至爆米花一样样摆在它面前。
它却一概不理,转而用喙轻啄着冰箱的门。
江愿顺着它的指引拉开冰箱,冷气弥漫开来。其中一格里蜷伏着十几只鲜活的地中海蓝蟹。这种螃蟹在意大利泛滥成灾。太宰治横跨整个欧亚大陆,一直在帮当地渔民减轻物种入侵的压力。整个夏天,冷链车源源不断地将它们送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