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嘴唇翕动了半天,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在下……不知道雾岛小姐在说什么。”
  “哦是吗?唉,群里好热闹呢——不知道太宰先生本人,知不知道这个群里都有些什么人呢?”
  芥川终于绷不住了,他猛地上前一步,一股凶戾之气扑面而来,他身后的黑衣下摆无风自动,仿佛有狰狞的兽即将破笼而出:“雾岛小姐,在下奉命保护你的安全,请不要做多余的事!”
  江愿啧啧地摇了摇头,看穿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掷地有声地围着他绕圈:“芥川君,你身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却混在太宰先生的核心粉丝群里。要知道,这个群可是要不间断打卡90天以上,甚至连我的账号都是网上买的,你……”
  “但在下并没有想要对太宰先生逾矩的意思!”
  “你还想逾矩?”
  “……”苍白的脸瞬间绯红,他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气得浑身发抖,连咳了好几声。
  “……算了,”
  江愿看着他那副狼狈又死犟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好吧,芥川君,你是怎么认识太宰先生的呀?跟我说说他吧?”
  芥川低着头,声音一如既往地冷硬:“太宰先生不喜欢在下在背后议论他。”
  “嗯……但是作为交换,我会把太宰先生的私人Line推送给你。”
  燃烧着压抑怒意的灰色眼眸,在听见“太宰治的私人Line”时,明显地动摇了。
  愤怒与渴望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脸上交战,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垂下了头。
  “……”
  “太宰先生赋予了在下生存的意义。”芥川低声开口。
  他瞥了眼江愿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仿佛期待听到什么美好的童话故事。他脑中迅速掠过爆炸的夜街、嘴里塞满火柴的俘虏、审讯室满墙的黑血……
  原本的话被生咽进喉咙,谨慎地斟酌了一番措辞。
  他说:“太宰先生不喜欢暴力,他几乎不主动参与战斗。”
  ——一般是指挥部下去杀。
  “太宰先生性格宽容。”
  ——虽然和他作对的人会因为各种“意外”被打爆头。
  “太宰先生喜欢从事创造性的工作。”
  ——比如设计陷阱、编织谎言、摧毁敌人的精神和□□。
  “太宰先生很擅长说服别人。”
  ——拷打、刑讯、并制造无法逃脱的绝境。
  “太宰先生是和平主义者。”
  ——他认为“让对方主动放弃抵抗,比杀掉更高效”。
  “太宰先生生性乐观。”
  ——他曾笑着说“如果今天死不成,那明天再试”。
  ……
  听着芥川口中那个近乎完美的、如同圣人一般的形象,江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震撼。她满脸忧虑地感慨:“他果然是一个……那么优秀的人啊。芥川君,你觉得,他真的会喜欢上我吗?”
  空气安静了一拍。
  芥川他沉默良久,最终面无表情地回答:“……恕在下直言,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不要太过分了。
  “雾岛小姐,”芥川一板一眼,“在下不认为太宰先生会轻易地爱上别人。他的情感机制极为复杂,常人难以理……”
  江愿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我跟太宰先生结婚的话,你是伴郎。”
  “解……”芥川面不改色地话锋一转,“但话又说回来,凡事尽在人为。”
  “对了,你们为什么不见面呢?”芥川像突然想起什么,问出了自己长久的困惑,“你们这种只发短信的恋爱方式,在下闻所未闻,实在是不能苟同。”
  沉默数秒,江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大放厥词的罪魁祸首:“你、你还怪上我了?!”
  “你这个间谍!这都怪你!”
  “……?”
  第6章 金苹果树的少女
  和太宰治见面的机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隔天下午,横滨白兰馆学院的体育馆内,空气里充斥着篮球撞击地面的节奏声与鞋底摩擦的急促声,计时器滴答作响。
  场内,正在进行一场由四人为单位的控球小测,合作小组需要依次完成规定数量的拍球,但其中一人中断,计数就得从头开始。
  “三、四……”
  手掌动作稍稍一滞,篮球第二十三次以诡异的角度脱手,咕噜噜地滚向场外。
  江愿狼狈地追上几步,弯腰将球抱在怀里,然后踩着凝滞的空气,小心翼翼地返回原处,装作无事发生。
  少女微微喘息着,几缕被薄汗濡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侧,脸色因剧烈运动浮上一层绯色,像一枚被蒸汽氤氲的花瓣,泛着动人的光泽。
  “你挺厉害啊。”
  一道声音闲闲地飘来。
  宗原莲司抱臂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这少年生得温润如玉,一身洁白的运动服更衬得他俊美无俦。只那一眼视线投来,轻若无物,却叫听者如坐针毡,偏又抓不到一丝阴阳怪气的把柄。
  作为同组的队员,他甚至在江愿不断丢球的间隙,抽空去买了杯咖啡,就像笃定了这场闹剧会持续很久。
  江愿因为频频失误拖累全组,自然不敢还嘴,缩着肩膀,将那份被埋汰的憋闷默默咽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最近一两周开始,宗原莲司句句都是绵里藏针。
  他有一副具有欺骗性的、教养极好的皮囊,实际是个傲慢又恶劣的少爷。从前两人有婚约约束,尚且收敛,也只有很偶尔,她会察觉到自己被欺负了。不像现在,那双淬着隐秘恶意的眼变本加厉地紧跟着她,仿佛她做了天大的错事,需要被处处审判。
  “晚饭要在这里吃吗?”他问。
  “……”
  “哦,需要帮你打电话,让司机买回来吗?”
  “……”
  江愿被数落得面红耳赤。
  她的沉默与专注似乎惹恼了他。宗原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微抿的唇,见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一股细细密密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倏地别开脸,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转而伸手,温柔地拂过夏川清见颊边的碎发,嗓音是截然不同的温存:“累不累?”
  “莲司,你能安静一会吗?”
  清见沉默地拂开宗原的手,只静静地审视着他那张俊美的脸,仿佛早已洞悉他的所思所想。
  宗原游刃有余的神情一滞,心虚地错开视线。
  “没关系,江愿,慢慢来就好。”一旁的江藤花音看不下去,小声地安慰着。
  就在这时,宗原全身倏然一僵——他毫无防备的颈侧,竟被两根手指轻轻一按。
  他悚然地摸向那片肌肤,全身汗毛倒竖。紧接着,环绕在江愿周身隐秘捣乱的、气流形态的异能瞬间溃散。
  尚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他身侧悄然掠过。
  一只手从后方探出,轻覆在江愿握着篮球的手背上。那只手修长漂亮,但手掌宽大,分明是属于成年男性的。手腕处缠绕着一圈雪白的绷带,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手背完全包裹。
  江愿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怔怔地侧过头,视线撞入一道优越的下颌线,再往下是……
  她呼吸微滞,满眼都是那段被压在绷带下、近在咫尺的喉结曲线。
  太宰治含笑的声音悬在头顶,像隔着一层起雾玻璃,他问:“还差多少个?”
  “……二、二十个。”
  太宰治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带着她的手掌,让篮球在两人交叠的手下发出前所未有的、驯顺的声响。
  “砰、砰、砰……”
  他一边轻松地控着球,一边低下头询问:“如果我帮小姐完成这个,作为交换,小姐一会儿可以跟我去约会吗?”
  江愿早就失去了思考能力,意识仿佛浸在糖浆里。她此刻忙得很,全身的感官紧锣密鼓地营业,哪里有空去回复这种明知故问的请求。
  是了,指尖相触是最不值一提的,更诱人沦陷的永远是那些克制的、礼貌的部分:比如对方洒在颈侧的呼吸,淡淡的药皂香气,后背与胸腔之间那层薄薄的空气,或是优越骨架笼罩下来的阴影。
  ——“白人带着他们的神来到了村庄。他们没有打仗,没有怒吼,只是建起了一座教堂。然后,我们开始彼此仇恨。” 钦努阿·阿契贝说,这就是殖民。
  教育具有滞后性,江愿此刻感同身受。
  她眨着水汽氤氲的眼眸,仰起头偷偷望去。在从天而降的“殖民列强”那低垂的、被长长睫毛半掩的鸢色眼瞳里,看到自己羞赧緋红的模样。
  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球响落下,球被稳稳吸附在掌心,整个体育馆仿佛都安静了一瞬。她忍不住想:“怎么能是20个呢?就该是200个或者2000个的。”
  宗原莲司的眼神如同淬冰的钉子,死死粘在江愿那张神魂颠倒的脸上,脸色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