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快取个名字。”尚瑶凑近催促,生怕青鸟推辞。
青鸟担心它摔着似的,用双手捧剑,指腹轻轻抚过剑身上流转的寒光。她张了张口,却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名字。”青鸟低眉笑了一下。
“不急,”尚瑶道,“想好了再说。”
青鸟便不再言语,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灵剑,看剑身流转着的水纹般的寒芒。
苏筝不打扰她赏剑,她俯身拾起翻倒的檀木方盒,将散落一地的器物收好,又在绒布衬里间细细摸索,才发现那条手链已不见了踪影,多出一条红丝剑穗静静躺在盒角,丝线间缀着的几颗玉珠。
这是?
苏筝把剑穗拿给尚瑶看,询问这是不是之前的那条手链。尚瑶静了静,眸光有点黯淡,算是默认。苏筝便把它交给青鸟,去配那把剑,尚瑶没什么多余的表示,只丢下一句话:
“挺好。”
……
几月后,内山的木屋屋檐下,苏筝与青鸟围着暖炉对坐。炉火映着青鸟的侧脸,她正专注地擦拭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剑。
“说起来,”苏筝拨弄着炉火上烤的栗子,饶有兴趣地问道,“这剑你取了什么名字?”
青鸟的指尖在剑柄的狐狸纹饰上轻轻摩挲。
顿了顿,她停下擦剑的动作,抬眼看苏筝。
“子倚。”
窗外雪落无声,剑鞘上缠绕的银丝在火光中明明灭灭。那个时候,青鸟的眼神,几分炽热,几分郑重。
第61章 对视
夏夜。
晚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拂过苏筝的面颊, 她后背贴着冰凉的青瓦,在一声声虫鸣中徐徐睁开眼睛。
睁眼苏筝便看见夜空高悬的冷月以及远处深青色的山廊,她撑起身, 拂了一下衣袖,发现沾了些夜露, 身上有点湿了。
果然不该在这种地方发呆。
她发着发着就睡着了, 也不嫌瓦片膈。
但睡也睡不安稳, 仍有旧事入梦来。
她不知不觉间坐回了炉火前,她问青鸟佩剑剑名的那一天,青鸟在她手心写了“子倚”二字。
“子倚?”苏筝轻声念出,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她纳闷道。
炉火映照下, 青鸟垂眸, 似在斟酌词句。当时,青鸟的回答是,那剑原是紫漪仙子所化, 随意起名, 对她不尊重;但若直接用她的名字,又似有不妥, 故而改同了同音之词。
梦境残影未散。炉火、雪夜、青鸟摩挲剑柄的指尖, 记忆鲜明得仿佛昨夜。
不知为什么会记住六年前的事情,还总是梦见, 苏筝想不通, 也许真是睡糊涂了。
苏筝抬手,借着月色挑起自己一缕银白的头发端详。
第一次看见这发色, 她惊喜而不可置信, 到现在,她早就适应了修仙界的一草一木, 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情绪波动了。
除了眼下这件。
她来修仙界六年,与青鸟朝夕相对也六年了。
可苏筝却越来越搞不懂她。
“仙尊——”
院外突然传来拖长的呼唤,有人在喊苏筝。
青云阁经过扩建,多出不少供门人打坐的静室,苏筝挑了间位置冷僻的屋子,在屋檐上待着,还是被人找着了。
是青云阁新进的弟子。苏筝平日与她们相处随和,无人怕她,这名小弟子也不例外,欢欢喜喜地跟苏筝打招呼:“紫霜仙尊,您在上面待着干什么?”
苏筝有一琴一剑作为武器,瑶琴紫霜与长剑紫虹。但她不怎么爱近身打斗,尤为喜欢用紫霜,是以别人也这么尊称她。开始她怎么听怎么奇怪,这几年被人叫惯了,再加上她确实磨砺出几分仙尊的气度,也就渐渐默认了这一称谓。
“晒月亮。”苏筝信口胡诌。
“啊?哦,好的。”小弟子摸摸脑袋,“弟子来请您去青岚楼一叙。”
青岚楼是青云阁内部议事的处所。说是内部议事,其实除了苏筝、青鸟和尚瑶她们,也就没别人了。修仙界这六年来各个门派家族纷争迭起,互相之间动作频繁,即使青云阁刻意收敛也难免被波及,这几个月却一直风平浪静,因此青岚楼也没进过人。
“何事?你们尚瑶师尊回来了?”苏筝问道。
数月前,尚瑶重返长丰山探望族人,倘若是她携带着什么重要情报回来,急于寻她议事,也不属奇怪。
“没有没有。”弟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是……阁主她回来了!正在找您呢。”
苏筝一个激灵,连人带魂差点滑下去。
青云阁阁主,青鸟。
“让她稍等。”苏筝单手撑在瓦片上,“我马上就去。”
弟子任务完成依言离开。
留下苏筝在这抓狂。
青云阁逐年稳步拓展,广纳英才,虽未能与名门大派并驾齐驱,但在南青山一带,已是独领风骚、无人能及。它与丹心堂联手,在邱芳洲的运筹帷幄下,制药炼丹,赚得盆满钵满,又有苏筝和尚瑶等人在背后助力,名声日益显赫。青鸟作为阁主,凭着勤学苦练得来的超凡剑术和灵剑加持,逐渐备受瞩目。
这次族海闵氏主持三家会谈,邀请的名单上有青云阁,青鸟不好拒绝,便带着人去了。
苏筝奇怪,这闵氏家族位于沿海,与南青山相隔甚远,来去一趟极为耗费时间,而且会谈也不可能只持续一两日,青鸟不应该这么快赶回来。
主要是,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青鸟。
至于她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筝也不知道。
苏筝从前以为,假设她与朋友相处时感觉对方对自己愈发冷淡,那一定是某件事、某句话出了问题,因为什么契机,导致二人矛盾。解决方法也很简单,坦诚相见,把问题摊开来讲,只要不触碰原则,那么什么样的矛盾都可以缓和。
放在青鸟身上却完全不行。
因为苏筝根本搞不清青鸟为什么生她气,而且根本不敢去问!
两年前,她也是这个姿势,横卧在屋檐上,摘了串葡萄啃,当时身旁还有个青鸟。
青风离去后,青鸟渐渐养成了捧卷而读的习惯,她案头堆着道门典籍与剑诀心法,枕边搁着史册经论,窗台上还摊着几本游记杂谈。她读书不挑,各类书籍一律拜读。不知是不是这一层原因在里面,青鸟越来越沉静少言,比起曾经的刻意内敛,如今她要自然许多。
可对苏筝还是老样子,会不好意思,会笑,会陪她聊很多有的没的。苏筝调侃她越来越有阁主气派了,她还会赫然。
直到苏筝抬头望着天边银钩似的上弦月道:“今日是七月初七吧?”
“是。”青鸟道。
“怪不得这几日一堆人来我这告假。”苏筝转转眼珠子,笑起来,“原来是下山会情郎去了。”
“七夕佳节,邀人相陪没有过错。”青鸟望着苏筝,在苏筝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神很柔和。
“我可没想棒打鸳鸯啊。”苏筝把双手枕在脑后,“她们不烦着我,我还清静些,和你一起待在这,比哪里都舒心。”
青鸟“嗯”了一声,往苏筝这里靠了靠。
“诶,对了。”苏筝想到哪说到哪,“你呢?”
“我?什么?”青鸟恍然。
“你有没有想邀约的人?”
青鸟身体定住,没有回话。
苏筝以为她不好意思回答,道:“没有就好啊哈哈哈……我还怕打扰你呢。”
青鸟不陪着她笑,她正色道:“若是我有,你会怎么做。”
苏筝没多想,“那我肯定退避三舍,哪凉快哪呆着去,再也不敢叫你陪我了。”
她这是玩笑话,本来就是打算羞青鸟的,所以语气重了不少。
青鸟没动。
过了片刻,苏筝才发觉不对,她起身,伸出手在青鸟面前来回挥动,“怎么了?”
青鸟近乎是羞愤地看她一眼,手上使了些力气推开苏筝,一言不发召出子倚,走了。
留下傻在当场的苏筝。
自那以后,青鸟仿佛是在躲着她,避免和她单独相见。明面上什么都没变,但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苏筝怎么会感觉不到。毕竟,青鸟连手都不给她牵了。
直至现在,苏筝才算第一次正式地被青鸟主动邀请,在那夜的不欢而散之后。
青岚楼四周种着十几株翠竹,晚间山里有凉风,竹叶随风轻摆,带出一阵沙沙声,楼阁门窗皆为木质,不施彩绘,内里陈设也简单,除却墙上悬挂的几幅出自慕真之手的山水画,无多余之物,倒还显得素雅洁净。
苏筝顺着小径,推门入内,青岚楼里已有几人或坐或站,静候着她。
司悦和慕真还是旧时的模样,身高一点没长。她们各自门下的弟子有的都从青涩少女出落成了大姑娘,两个做师尊的倒是没变。狐族生长毕竟不同于人,不能一概而论,这两人也乐在其中,尤其是司悦,常去山下同孩童玩乐,要么就拉着慕真游玩,把她师尊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