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客气几句,何钰没再多做挽留, 将私宅地址给了青鸟, 她们若要见何钰,去那找人通报就是。
  两人匆匆离开后山, 径直奔向客栈, 沿途没有多做停留。
  常阂素来以安宁祥和著称,盛夏之夜为避暑热, 不少百姓都将门窗敞开,在院中铺席纳凉。此刻夜色渐深,白日的燥热已褪去大半,空旷的街巷中唯有皎洁月光倾泻而下,间或夹杂着几声虫鸣与远处传来的隐约鼾声。本该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夏夜,奈何苏筝和青鸟都没心思在意这些。
  客栈一楼还亮着几盏灯,有值夜的人在桌边摇摇晃晃地坐着,眼睛一睁一闭,八成在会周公。苏筝和青鸟悄无声息溜上二楼,回到各自的客房。
  临行前,苏筝特地向店家索取了热水,放到现在,已经凉了。她用灵力将其蒸热,梳洗完毕,转而出去敲响了青鸟的门。
  青鸟散了头发,只着亵衣,迅速开门放她进来。房内,被褥被叠得整齐,桌上放了两杯茶盏。青鸟像是没准备睡,专门等着她。
  苏筝倚椅而坐,目光掠过茶盏,瞥见桌上躺着的两只荷包。
  她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她说的话,你信几分?”
  青鸟轻轻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又挑不出问题。”
  按何钰所言,何家秘宝被张氏一族暗中盗走,家族内部在清理内应时,情报有误,错杀了青风。可这究竟是确凿无疑的事实,还是仅仅出于她个人的臆测,无从得知。
  “她变了。”青鸟阖上双眸,泄了气。
  “人都会变。”苏筝轻声说道,“她是何氏嫡系血脉,这么大年纪便开始接触家族事务,为人处世都会与从前不同。”
  见到她们前,何钰的打扮庄重,确实像是刚参加过族会,见到青鸟后,眼神中的雀跃和听闻青风死讯的错愕也不是假的。偏偏在她们询问何钰细节时,她却摆出一副知无不言的架势,却言辞闪烁,讲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来。对青鸟也没了一开始的那种热切。
  “不过,毕竟是我们擅闯在先。”苏筝找补了一句。
  “嗯,”青鸟道:“她知道了也没有追究。”
  苏筝心中暗自思忖:她不追究,不代表不在意。
  是了,何钰对苏筝客气疏离很正常,可青鸟就坐在她的对面,她对这位从前照拂有加的妹妹,总带着一种……微妙的试探。
  “我在想,那个所谓的何氏秘宝,到底是什么。”苏筝把话头一转,“别山山内隧道确实有被炸毁过的迹象,可那里只有一座无名墓穴,别说陪葬品,连个棺材都没有。”
  “而且,你能打开禁制。”青鸟提醒道。
  苏筝抿一口茶,眼前之事如堆石压心,旧的谜团未解,新的疑处又冒了出来,闹得她头大。
  苏筝放下茶盏,道:“我也没对她说真话。”
  青鸟将那只浅青色荷包轻轻托在掌心。荷包不过寸余大小,上宽下窄,形似鸡心,素缎面料触手生凉,正面一个端秀的“青”字笔锋婉转,背面则是两片舒卷的荷叶,叶脉间藏着“岁岁平安”四个小字,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走线的痕迹。
  她凝视荷包,默不作声。
  青鸟还是不能接受何钰的转变。她们也必须得从何钰这个能接触何家内部事务的人身上多探听些消息。
  苏筝沉吟,终是问道:“你现在,还信她吗?如果你信,那我们明日再找她一回,告诉她我们去过禁地。这事不会那么简单,她必有所隐瞒。若我们不道出真相,她也断不会坦诚相告。”
  把荷包收好,青鸟颔首答:“我信。”
  次日,何钰私宅。
  何钰似乎是真的事务繁忙,派去通报的家仆说一时半会见不着何钰的面,烦劳苏筝和青鸟在此稍等。
  苏筝闲得走出堂屋,在前院打转,何钰的私宅不大,可陈设装饰都价值不菲,在这侍奉的侍者个个训练有素,她和青鸟在这硬等了半天,在这些人侍奉下,愣是没有一处是不顺心的。
  临近午时,何钰才带着几个门生赶来,一路风尘仆仆。她挥手遣散众人,向苏筝和青鸟道歉后,才扬起笑容,道:“青鸟妹妹和苏小姐有何事找我?”
  青鸟面上没什么表情,答道:“自然还是为了我兄长被害一事。”
  苏筝垂眸,静观青鸟和何钰交锋。何钰笑意盈盈:“到底是何人将你和你兄长牵扯进这件事,我定当彻查,还你们清白。你若要重回家族,也不无可能。到时,你大可归入我门下……”
  “我不是为了这个。”青鸟如被蛰般迅速打断何钰,反驳道,“我从未想过重归家族。”
  青鸟父母一心想脱离何氏,青鸟与兄长童年时,在何氏唯有何钰给予些许温暖。而今,连何钰的态度都不复往昔,青鸟不是恋慕权势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重归何氏之心。
  何钰还要再劝,青鸟不愿再与她周旋,直接唤她道:“钰姐姐。”
  何钰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似乎并未受到青鸟态度的影响:“嗯?”
  “我们昨夜,确实去了禁地。”青鸟道,“并且,我们解开阵法,去到了里面。”
  何钰眼神一闪,笑容淡去,脸上看不出情绪。
  再次开口,她用的是一种冷冽平静的语调。
  何钰道:“果然。”
  第49章 玉芝
  “我还没说完。”青鸟道。
  何钰便抬手示意她继续, 青鸟道:“那里灵气充盈,外界难及其十分之一,但山脚只有一个山洞, 并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宝。”
  何钰边听边思量着青鸟的话,过了一会, 她慢慢开口:“昨日, 我也说了假话。”
  “禁地, 我从前确实随我父亲进去过一次。那里灵气浓厚,非常适合修行,但并非是个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父亲向家主多次请示才得到这次机会, 我在山顶只待了一个时辰就被叫了出来。我连那秘宝是什么都不知道, 自然也不会知道它在哪里。”
  她话锋一转:“我倒要问问, 你们究竟是如何潜入禁地的?芙蕖阁失窃的法器,难道不在你们身上?”
  “什么法器?”青鸟立刻反问道。
  “何必装傻?”何钰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要开启禁地, 必须解开禁制。你们没有法器, 怎能进去?”
  “我们没有法器。”青鸟冷静地答话,“我从前在何家时, 连芙蕖阁这个名头都没听说过。我离开何家这么久, 对府内屋室布局一概不知,怎么可能偷走法器而不被你们发现?”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 何钰神色微变。
  “我不是指你和她。”何钰转头看了看苏筝, “我是说,在发生异响的那一年, 你和青风真的没有盗取法器帮助张氏进入禁地?”
  青鸟愕然, 立刻否认道:“没有……为何会这么想?”
  苏筝亦觉困惑:“何小姐,他们何必助那张氏?有何益处?”
  何钰似乎没有听见苏筝的话, 反复追问:“你们怎么会没有盗走法器?没有法器怎么可能进入禁地?”
  苏筝看她这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实话实说道:“我们是无意中进去的。我和青鸟原本打算用灵力冲击阵法强行闯入,但我在离台中央的炉鼎上站了一会儿,那阵法就自己解开了。”
  “这,”何钰茫然了,“这怎么会?”
  苏筝道:“何小姐,这是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要编造理由骗你,我肯定会找个更令人信服的说法。”
  何钰沉默了片刻,垂眸道:“并不是我不愿相信你,事关家族利益,我不能轻易听这种没由来的话。”
  “究竟要怎样,才能算‘有由来’?”青鸟轻声问。
  这话像是戳了何钰一下,好说。”
  言罢,她轻拍手掌,一名侍从应声而入,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何钰。一番低语后,侍从颔首离去,旋即便捧着一个托盘返回,托盘上覆以绒布,看不清盖着的物件。
  侍从悄然放下托盘,转身退出,大门随之吱呀合拢。何钰掀开绒布,一串璎珞圈映入眼帘,丝绦轻系一块青玉,显然是颈间饰物。
  “此乃玉芝。”何钰轻描淡写地介绍。
  玉芝,是这串璎珞圈的名字。这不是什么饰物,是一种用于审讯的刑具。
  曾经,何氏有一代家主,生性多疑,又爱财,他有一个儿子,聪慧敏捷,能言善语,最得自己喜爱。某一日,这个家主多宝盒里藏着的金银器物缺了一件,但失窃的那天,进出过他内屋的只有他和他的儿子。
  他既不想伤及父子情分,又想试探是否是自己儿子拿走了财物,就制作了这一个璎珞圈,把他儿子叫来,当面赠给他。
  他儿子当面戴上了这圈,这个家主随口问道:
  “你最近可有瞒我什么事?”
  他的儿子瞪大眼睛,摇了摇头,可头刚一摆,那脖颈上的璎珞圈,上一瞬还足够宽松,下一瞬立刻收紧,缠住了脖子。
  那家主儿子面色涨得通红,家主却不管,心里只想平日乖巧的孩子竟然早就骗了自己多时。越想越是生气,他反复质问自己儿子,有没有瞒着他做什么。那儿子几经挣扎,什么都不说,终于身体一松,竟然被活活憋死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