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苏筝道:“邱掌柜说让你在丹心堂养病,我们陪着你,你先睡,待会叫你起来喝药。”
桃符听她的话翻过身去,闭上眼睛休憩。
苏筝将收在乾坤袋里的锦盒取出来,打开给青鸟看,“邱掌柜给了咱们一叠符咒,用做辟邪除病。我们用上一张,看成效如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将这张符试着贴在了床帐上方,符纸刚触及纱帘,整张符咒就顺势贴上去,严丝合缝地吸附在帘子上。纸上篆刻的字符发出微微的光亮,瞬息间蔓延到整张床,不过只是一刹那的事,微微一闪后,一切归为沉寂。
桃符并没有什么不适的表现,整个人的呼吸更为平缓,好似轻松不少。
苏筝怕打扰桃符,侧身低声对青鸟道:“看上去没什么大碍,桃符情况应当还好。”
“嗯。”青鸟道,“再观望一段时间。”
正说着,尚瑶给她们传了音,她问道:“你俩怎么了?天都黑了还不回来?”
二人走出房间,苏筝轻轻带上房门,方道:“出了点意外,桃符病了,丹心堂掌柜说水梨时疫盛行,留她在这里治病。”
尚瑶道:“病了?你们眼下还在丹心堂?”
“是。”
“那成。”
这话一完,她声音便消下去了。
苏筝和青鸟还没反应过来,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两人警觉地回头,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尚瑶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丹心堂的走廊上,神色淡然,整个人如凭空出现一般。
“尚瑶?”苏筝惊奇,“你什么时候来的?”
尚瑶轻哼一声:“早来了,我今日在水梨。”
“你也来水梨?到这做什么?”
“躲清静。”尚瑶翻了个白眼,“司悦慕真那俩太能闹腾,在青云阁附近的茶馆待着,不出半个时辰准能被她们找到。没办法,只能躲远点。”
苏筝嘴角抽了抽,无奈道:“再这样突然冒出来,小心被丹心堂当成毛贼。”
“我能被他们发现?”尚瑶不以为然,“桃符怎么样?我看看去。”
她没再多说,径直推开桃符的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屋内,桃符已经睡熟,呼吸均匀,脸颊仍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尚瑶站在床边,指尖凝起一缕灵光,轻轻点在桃符的眉心,收回手,她神色并不好看:“不是普通的风寒时疫,丹心堂治不了的。”
这话让苏筝和青鸟心惊三分,谁知尚瑶站起身,又道:“无妨,我能治。”
见她如此自信,苏筝奇道:“你还懂医理?”
尚瑶一甩拂尘,悠然开口:“医术不懂,但捉妖驱邪什么的,我会上不少。”
青鸟诧异:“妖邪?”
苏筝反应快,“这怪病是妖邪作祟?”
“嗯。”尚瑶道,“你们光知道这病是怪病,它怪在哪?”
青鸟缓声道:“听说这病传播极快,却不是所有接触病患之人都会染上。有人长久待在病人身边,并无异样,有人只是见过病人一眼,就立即得病。”
“说得没错,这只是冰山一角。”尚瑶道,“症状呢?”
“听闻感染者浑身乏力,有发热之象。”苏筝答道,“这也还算正常吧,没什么怪异之处。”
尚瑶摇摇头,“可不只是如此。”
她静步走近桃符,用拂尘在她的上空轻轻一扫,桃符头一歪,陷入更深的沉睡。
三人围坐在桃符床边,尚瑶道:“你们方才有一条没说,凡是得病之人颈部都会红肿发痒。”
她拨开被子,将桃符白皙的脖颈露出一段给苏筝二人看,“诺,已经有些发红了。”
苏筝借着烛光细看,确实如此,但只是略有红肿,不仔细瞧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接下来都别出声。”尚瑶道。
苏筝、青鸟放缓呼吸,看着尚瑶双指在桃符脖颈红肿处一点,登时一大片嫣红扩散开来,从颈侧来到颏下。
尚瑶贴近,朗声说了几个字:“我是谁?”
尚瑶说完停顿一会,又把这话重复一次。待到第三次,终于有了回音。
“我……是……谁……”
一个极其嘶哑、刺耳的声音响起,声音的来源,竟是桃符!
桃符双眼紧闭,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却张开嘴巴,慢吞吞地重复尚瑶的话,一遍又一遍。
开始时,声音干涩难听,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少女清亮悦耳的嗓音。
是桃符自己的声音!
犹如一只毒虫爬过心头,苏筝毛骨悚然,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天灵盖。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尚瑶,“这……”
“这是应病。”尚瑶道,“她脖颈里长了不该有的东西。”
青鸟肃然道:“是妖物?”
“嗯。”
尚瑶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几百年前就销声匿迹的玩意,如今突然冒出来。实在是有意思。”
听她口气,似是对这所谓“应病”知晓颇多,苏筝问道:“这妖物叫什么?桃符又是怎么染上的?”
尚瑶道:“这妖叫应声虫。”
话说,古时有一人,生来结巴,自幼受人耻笑,久而久之,养成了胆小怯弱的性子。他孤身一人,无家无室,穷困潦倒,独自居住在村外那座废弃的土地庙,无人愿意接近他。
此人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寻找人群聚集处,尾随在众人身后凑热闹,跟着他们大喊大叫。去看杀头,他跟着人群高喊“杀得好”“死得好”;去瞧骂架,他学着双方的言辞,迭声骂出脏话;有什么流言给他听见,他便毫不犹豫提高嗓门,将那些闲言碎语重复给所有人听。
唯有在模仿他人言语时,他方能做到口齿伶俐,不再声若蚊蝇般微弱,他那常年结巴的舌头才会奇迹般地灵活起来,而在其他时刻,他显得有些呆头呆脑,对旁人的议论闭口不言。
久而久之,村里人都知道这人举止可笑,只会附和他人之声,给其取了个绰号,唤作“应人”。
一日,市井街头,应人像往常一样踩着双破草鞋贴着墙根走。他无所事事,照例尾随路人,复述他人言语。行至街尾,一只粗糙的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喂,结巴。”
应人浑身一颤,转头对上了一群地痞。
他被几人围住带到墙角,有人用棍子戳他的背,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应人记得上次被这些人堵在巷子里痛打的滋味,忙抱头蹲在地上求饶,谁知地痞头子却朝他凉飕飕地笑。
地痞头子咧嘴:“听说你学话学得不错?老子有桩生意给你做。”
“听着,结巴。”他俯身凑近应人,“黑山寨那群杂种抢了老子的货。你替我去传个话,事成之后,我收你入帮。”
应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真…真的?”
地痞头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认得字不?把这上面的词儿,一字不差地喊给黑山寨的人听,记住了?”
应人整晚都在土地庙里反复练习,对着破庙里的蜘蛛网一遍遍大喊。污言秽语仿佛给了他某种扭曲的力量,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再是个无足轻重的影子。
翌日黎明,应人就出发了。山路崎岖,他的草鞋很快被磨破,不过他不在乎,很快再也不会有人朝他扔石头了,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黑山寨的木栅栏出现在视野中时,应人的心脏狂跳起来。两个持刀的匪徒拦住了他。
应人的“鼎鼎大名”很多人都知晓,两个匪徒没有把他当做一回事,并不戒备他。
“干…干…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匪徒故意模仿应人的结巴,同伴跟着笑。
应人深吸一口气,突然挺直了佝偻的背,用前所未有的洪亮声音喊道:
“一群没卵的阉狗!生儿子没屁/眼的孬种!抢来的货都藏在你们老娘的裤/裆里——”
山间长久地回荡着污言秽语,匪徒们的脸色由红转青。应人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安,但为时已晚。
棍棒落下,应人抱头蜷缩在地上,只会重复着那些辱骂的话,一根粗木棍重重砸在他的后脑勺上,温热的鲜血立刻糊住了他的眼睛,他脑袋鲜血淋漓,被打开了花。
应人挣扎着想解释,没人听他的。又一棍敲击在他的左腿上,应人叫都叫不出声了,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应人拖着断腿,用双手爬行了一天一夜才回到镇上。
不管怎么样,他办到了。
第31章 应病
地痞头子见到浑身是血的应人, 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迅速变成了厌恶。
“这废物怎么还没死?”他踢了踢应人肿胀的断腿,引来应人一阵哀嚎。
应人伸出沾满泥土和血迹的手,抓住王三的裤脚:“您说过…入帮……”
“……”
地痞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疯子就是疯子。”地痞头子一脚踹开应人, “还真信老子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