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廊尽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赵嬷嬷加快脚步,却在转角处突然停住——一个华服妇人拦在路中,裙摆上的金线牡丹在晨光中刺目地闪耀。
"二小姐。"赵嬷嬷的声音陡然低了八度。
妇人没应声,目光像刀子般刮过清鸢的右腿:"这就是姐姐的..."她的视线突然停在清鸢发间的银簪上,瞳孔猛地收缩。
清鸢的竹杖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响。明烛感到她身体绷紧了,像张拉满的弓。
"外祖母在等。"清鸢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锁骨间的兰花纹身。妇人倒吸一口气,踉跄着退后半步。
病榻上的老人比想象中瘦小。锦被下的身躯几乎看不出起伏,唯有枕上银丝闪着微弱的光。清鸢的竹杖停在踏脚处,没有再往前。
"兰儿..."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手指在被面上抓挠,"是你吗..."
明烛看见清鸢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她慢慢跪在踏脚上,取出乌木匣中的金针:"外祖母,我是鸢儿。"
老人的手指突然有了力气,死死攥住清鸢的衣襟。她混浊的眼里涌出泪水,顺着皱纹的沟壑流淌:"你的腿...宋家那毒妇..."
清鸢没有回答。她捻起最细的那根金针,在老人虎口处轻轻一刺。奇迹般地,老人剧烈的咳嗽突然停了。
"兰泣露..."老人颤抖着抚摸清鸢的脸,"你娘教你的?"
清鸢摇头,银簪在晨光中微微发亮:"自己琢磨的。"她的针尖在老人合谷穴上悬停,"娘只留给我这根针。"
明烛无声地打开药箱。当她取出艾绒时,发现榻边屏风上蒙着层灰布。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精美的绣面——两株兰草并蒂而生,花蕊处用金线绣着"双兰"二字。
老人的目光突然转向明烛:"你是...温家的?"她枯瘦的手指抓住明烛的手腕,"你娘...可留下了药染丝的方子?"
明烛一怔。《本草图谱》中确实有几页被药汁浸透的痕迹,她一直以为是污渍。清鸢的针尖在老人腕上轻颤,划出细小的弧光。
"老夫人!"赵嬷嬷突然惊呼。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方才的华服妇人带着几个壮汉闯进来:"娘!您不能把'十二兰章'传给外人!"
清鸢的竹杖横在明烛身前。她右腿使不上力,跪姿却异常挺拔,像株风雨中的竹子。明烛悄悄摸向药箱底部的银剪,触到一片冰凉。
"二妹。"老人突然坐直了身子,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绣坊这些年亏空的去向?"
妇人脸色煞白。老人剧烈喘息着,指向屏风:"揭开...让她们看..."
布幔滑落的瞬间,满室生辉。屏风上两株兰草栩栩如生,叶脉间藏着细小的字迹——"兰舟"与"兰茵",正是明烛与清鸢母亲的名字。
"师姐师妹..."老人的眼泪滴在绣面上,"当年我逼走兰茵...又害了兰舟..."她突然抓住清鸢的手,"药染丝的方子...在《本草图谱》第七..."
话音戛然而止。老人的手垂下来,嘴角却带着笑。清鸢的金针还悬在空中,针尖的一点晨光微微发颤。
"娘!"华服妇人扑上来。壮汉们逼近踏脚,明烛的银剪已经抵住了最先伸来的那只手。
清鸢却突然笑了。她慢慢站起身,竹杖点在老人刚刚刺过的穴位上:"外祖母睡熟了。"她的针尖指向妇人,"要听听脉象吗?二姨母。"
妇人僵在原地。明烛趁机搭上老人脖颈——脉搏虽弱,却平稳有力。她与清鸢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第 35 章
"赵嬷嬷。"清鸢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烦请准备笔墨,我要抄录屏风上的纹样。"
明烛正在收拾药箱,突然发现老人枕下露出绢帕一角。她抽出来,是幅未完成的绣品——半朵兰草,针法与清鸢如出一辙。
"我娘绣的。"清鸢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呼吸拂过她耳畔,"缺了半朵..."
明烛展开帕子,露出自己随身带的素绢——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另外半朵兰草,是她七岁时清鸢手把手教的。
晨光穿过窗棂,照在两方拼合的帕子上。断茎处的丝线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分离。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药柜,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烛将《本草图谱》第七十六页对着光,纸面上淡褐色的水渍纹路渐渐清晰起来,像一片舒展的叶脉。
"真的要用白芨汁?"清鸢的声音从绣架那边传来。她右腿屈在垫子上,银针在绷紧的素绢上穿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明烛手中的古籍。
明烛的指尖轻轻抚过书页边缘:"这里写着'春采白芨,夏取茜草'..."她突然顿住,因为清鸢的竹杖正点在她脚边,杖头缠着的棉布已经沾满了各色染料。
"试试这个。"清鸢递来一块绢帕。帕上绣着缠枝忍冬,藤蔓间藏着细小的金点,在阳光下像撒了碎金。
明烛接过帕子时,指尖擦过清鸢的虎口。那里有道新鲜的针痕,是今早试针时不小心扎的。她下意识摩挲那道伤痕,清鸢的脉搏在她指下轻轻跳动。
"疼吗?"明烛问。
清鸢摇头,发间的珍珠银簪晃了晃:"比腿上的伤强多了。"她突然倾身向前,竹杖碰翻了染缸。靛蓝色的液体在青砖上漫开,像片小小的湖。
明烛慌忙去扶,却和清鸢撞了个满怀。清鸢的呼吸拂过她耳际,带着淡淡的沉水香。那本《本草图谱》掉进染液里,书页像花瓣般舒展开来。
"书!"明烛惊呼,却看见浸湿的纸面上渐渐浮现出朱红色的字迹——"染丝之法,当以药入色,色随气变..."
清鸢的竹杖尖挑起湿透的书页。阳光透过纸张,照出密密麻麻的暗记,有些字迹已经褪色,但关键的配方依然可辨:"...茜草三钱,白矾一钱,晨露水煎..."
"是隐形药墨!"明烛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我娘用朱砂和..."她突然住口,因为清鸢的手指正抚过那些浮现的字迹,指尖染上了淡淡的红。
两人头挨着头研究配方,发丝在染缸上方纠缠。明烛的袖口沾了茜草汁,红得像嫁衣;清鸢的银针别在衣领上,闪着细碎的光。
"要试试吗?"清鸢突然问。她的眼睛在午后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瞳孔边缘有一圈淡淡的金。
明烛点头,心跳突然加快。她起身去取白芨块茎,回头时看见清鸢正对着阳光观察银针。光穿过针鼻上的小孔,在她脸上投下细小的光斑,像颗星星落在她眉间。
捣药的声音惊起了檐下的麻雀。明烛将白芨汁滤进瓷碗,加入晨露和少许白矾。液体渐渐变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先染这根。"清鸢拆下自己的一缕发丝,浸入药液中。乌黑的发丝渐渐染上淡金色,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
明烛突然想起什么,从药柜深处取出个小瓷瓶:"试试这个。"她倒出几滴粘稠的液体,"是去年收的忍冬花露。"
药液接触到花露的瞬间,颜色突然由金转绿,又渐渐变成柔和的青碧色。清鸢的发丝在其中舒展,像株水草轻轻摇曳。
"成了!"明烛欢呼。她伸手去捞发丝,却和清鸢同时碰到了药液。两人的手指在青碧色的液体中相触,清鸢突然翻转手腕,与明烛十指相扣。
染了色的发丝缠绕在他们相握的手指上,像道小小的彩虹。明烛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却舍不得抽手。
"明烛..."清鸢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落在水面,"我们开绣坊吧。"她的拇指轻轻摩挲明烛的虎口,"就用这个方子。"
院墙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宁静:"就是这家!那瘸子偷了我们顾家的秘方!"
明烛猛地站起身,药碗打翻在地。青碧色的液体漫过青砖,染出一片春日湖水般的颜色。清鸢的竹杖已经握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陈大娘带着几个绣娘闯进院子,身后跟着顾家二姨母。那妇人今日换了身绛紫衣裙,金线牡丹在阳光下刺目地闪耀。
"把'十二兰章'交出来!"二姨母的视线钉在清鸢衣领别的银针上,"还有药染丝的方子!"
明烛挡在清鸢前面,手中握着捣药的石杵。清鸢却轻轻推开她,竹杖点在染了色的青砖上:"二姨母来得正好。"她的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正要请您品鉴新品。"
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帕子在风中展开,露出上面绣的蝶恋花——蝴蝶翅膀在阳光下竟泛着七彩的光晕,随着角度变换颜色。
"这..."陈大娘倒吸一口冷气,"流光绣?失传百年的..."
"药染丝加劈金线。"清鸢的声音很平静,"二姨母若不信,可以问问赵嬷嬷..."她的竹杖指向门口,"...哦,她带着老夫人去县衙了。"
二姨母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晾晒的绣线。那些用新方子染色的丝线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像把撒落的宝石。
"不可能!"陈大娘尖叫,"残疾人的绣品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