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雪越下越大,到了傍晚,街上已经没了行人。温玉棠点起油灯,将沈知澜常坐的那把椅子挪到炭盆旁,又煮了一壶姜茶。茶刚沸,门外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那脚步声很特别——一步重,一步轻,中间夹杂着竹杖点地的声响。
温玉棠猛地站起来,茶壶"砰"地撞在炉架上,滚烫的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门被推开时,卷进一阵风雪。沈知澜站在门口,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眉毛和睫毛上都结着冰晶。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只有鼻尖和耳廓冻得通红。
"我回来了。"她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温玉棠站在原地,突然不敢上前。她怕这是梦,一动就会醒。
沈知澜拄着竹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身子一晃。温玉棠这才惊醒,冲过去扶住她。触手的温度冷得像冰,沈知澜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你……"温玉棠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怎么才回来!"
沈知澜靠在她肩上,呼出的白气拂过她耳畔:"路上……耽搁了。"
温玉棠扶她到炭盆旁坐下,手忙脚乱地倒姜茶、拿毯子。当她掀开沈知澜的裤腿时,喉咙里哽了一下——沈知澜的伤腿肿得发亮,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没事,"沈知澜闭着眼,"暖和暖和就好。"
温玉棠咬着唇去取药箱,回来时发现沈知澜已经睡着了,头歪在椅背上,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她轻轻掰开对方的手指,油纸包散开,露出里面一枝干枯的红梅——是从京城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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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沈知澜发起了高热。
温玉棠用冷帕子敷在她额头上,又熬了退热的汤药。沈知澜昏昏沉沉地喝了两口,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玉棠……"
"我在。"
"案子……"沈知澜的声音很轻,"平反了。"
温玉棠的手一抖,药汁洒在褥子上。
沈知澜从怀中摸出一卷盖着朱印的文书:"朝廷……追复了你父亲的官职。"她的指尖在文书上轻轻摩挲,"家产……也会陆续发还。"
温玉棠接过文书,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十年了,父亲的名字终于洗去了污名。她应该高兴的,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砸在文书上,晕开了墨迹。
"别哭。"沈知澜抬手想擦她的眼泪,却因为无力,只碰到她的下巴。
温玉棠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去京城的?"
沈知澜微微点头,又昏睡过去。
窗外,雪渐渐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惊蛰刚过,温府旧址的荒园里已冒出点点新绿。
温玉棠蹲在杂草丛中,小心翼翼地拨开枯枝,露出下面一株刚抽芽的柴胡。她用手指轻轻拢了拢周围的泥土,又洒了些草木灰。身后传来竹杖点地的声响,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身旁。
"这块地肥力不够。"沈知澜用杖尖点了点地面,"得先养一年。"
温玉棠仰头看她。沈知澜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的短打,发髻用木簪松松挽着,比冬日时气色好了许多。阳光透过她身后的老梨树,在她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那就先种些车前草,"温玉棠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耐贫瘠,也好养活。"
这是她们第三次来看这片荒园。朝廷发还的地契就压在医馆箱底,可两人谁都没提重建府邸的事。温玉棠知道,沈知澜是怕她触景伤情;而她自己——则是不愿再回到那个金丝笼里。
第 27 章
"东边那口水井还能用,"沈知澜指向园子一角,"明天找人来淘一淘。"
温玉棠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口井旁曾是她儿时最爱玩的秋千架,如今只剩两根腐朽的木桩。她突然快步走过去,蹲在井沿边往下看——黑黝黝的井水深不见底,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
"怎么了?"沈知澜跟过来。
温玉棠咬了咬唇:"我小时候……往井里扔过东西。"
她解下腰间的小铲子,开始挖井沿边的泥土。沈知澜没多问,只是默默蹲下身,帮她拨开碎石。挖了约莫半尺深,铲尖突然碰到个硬物。
那是个巴掌大的陶罐,罐口用蜂蜡封着,罐身已经泛黄。温玉棠的手有些抖,小心地撬开蜡封——里面躺着个小小的锦囊,锦囊里是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愿与知澜姐姐永远在一起。"
沈知澜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
"我八岁那年藏的,"温玉棠轻声说,"那时候你刚被阿爹收养,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书。"她摩挲着纸条边缘,"我想找你玩,又不敢……"
春风掠过荒园,吹动两人衣摆。沈知澜突然伸手,接过那张纸条,指尖在"知澜"二字上停留许久。
"现在呢?"她问,声音比春风还轻,"还敢吗?"
温玉棠耳尖瞬间红了。她低头去收拾陶罐,却听见沈知澜又说:"我明日去订些药材种子。"
"啊?"
"种在这里,"沈知澜环视荒园,"当归、白芍、川芎……都是你喜欢用的。"
温玉棠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是重建华府,而是开辟药田。她眼眶一热,重重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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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上巳节。
医馆歇业一日,两人早早去了荒园。沈知澜拄着竹杖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用杖尖拨开路上的碎石。温玉棠背着竹篓跟在后面,篓里是各式各样的种子和幼苗。
"先种这边,"沈知澜指着井旁的空地,"离水近,好照料。"
温玉棠蹲下身,用小铲子挖出浅坑。她种得很认真,每放一粒种子,都要轻轻按实泥土,再浇上半瓢水。沈知澜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分拣药苗,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知澜,"温玉棠突然唤她,"你看这个——"
她捧着一株刚破土的嫩芽跑过来,发梢沾着草屑,鼻尖沁着汗珠,眼睛却亮得像星星。沈知澜下意识伸手,拂去她鬓角的草叶,指尖在触到肌肤时微微一顿。
"是紫苏,"沈知澜收回手,"去年落下的种子自己发了芽。"
温玉棠凑近那株幼苗,忽然笑了:"像不像我们?"
"嗯?"
"都以为活不成了,"她轻声说,"可到底还是长出来了。"
沈知澜望着她阳光下毛茸茸的侧脸,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带着久违的悸动。
正午时分,两人坐在梨树下吃带来的干粮。温玉棠掰了半块炊饼递给沈知澜,自己捧着水囊小口啜饮。春风拂过,几片雪白的梨花瓣落在她发间。
沈知澜伸手,轻轻拈去那片花瓣。温玉棠抬头看她,两人的目光在春光中相接,谁都没有移开。
"我……"温玉棠刚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
"沈大夫!小温大夫!"
是街坊刘婶,气喘吁吁地跑进园子:"快、快回去!宫里来人了!"
医馆门前停着一辆青帷马车,两个穿着宫装的侍卫立在两侧,街坊们远远围着,窃窃私语。
温玉棠迈进门槛时,正听见那位穿着绛紫官服的中年男子说道:"……贵妃娘娘头风发作,太医令举荐温娘子入宫诊治。"
沈知澜坐在诊案后,面色平静:"温娘子尚未出师,恐怕……"
"沈大夫,"那官员笑着打断,"这是懿旨。"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三日后启程。"
温玉棠的手指紧紧攥住药箱带子。入宫?她连想都没想过。
那官员走后,医馆里静得可怕。沈知澜慢慢展开黄绢,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温玉棠的名字,还盖着凤印。
"怎么会指名要我?"温玉棠声音发紧,"我连脉案都没见过几个……"
沈知澜将懿旨放在一旁:"你上个月治好的那个商人妇,是贵妃的乳母。"
温玉棠一怔。那妇人只是普通的产后虚劳,她按沈知澜教的方子加减了几味药……
"我陪你去。"沈知澜突然说。
温玉棠猛地抬头:"可你的腿……"
"不碍事。"沈知澜已经起身去收拾药箱,"今晚把《妇科心法》再温习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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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那日,天色阴沉。
温玉棠穿着沈知澜给她新做的藕荷色衫裙,发间只簪了那支红豆簪子。马车颠簸中,她忍不住一次次偷看沈知澜——对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直裰,束发的簪子也是素银的,衬得眉眼格外清冷。
"别怕,"沈知澜突然开口,"按我教你的来。"
温玉棠点点头,却发现沈知澜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竹杖,骨节微微发白。
宫门重重,朱墙高耸。穿过三道宫门后,领路的太监带她们进了一处精巧的院落。
"在这儿候着。"太监尖着嗓子道,"娘娘传了才能进。"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温玉棠盯着廊下的铜铃,听着它被风吹动的声响,突然发现沈知澜的呼吸比平时急促——她在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