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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扉页上的字迹苍劲有力,与当年教细雨识字时的笔触一脉相承。细雨突然起身去了书房,回来时捧着个藤编小箱。
  "阿姐的笔。"她打开箱子,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支旧毛笔,"从第一支开始..."
  最旧的那支已经秃得不成样子,笔杆缠着泛黄的布条,依稀可见"阿姐教我写字"的字样。姜墨兰想起那个雪夜,小丫头趴在案头,为写不好"当归"急哭的模样。
  夜宴散去后,姜墨兰推着轮椅带细雨来到后院。那株老梅树愈发苍劲,树干上的树洞却依然如故。她取出封信放进树洞,正好凑齐十封。
  "写的什么?"细雨好奇地问。
  姜墨兰将信笺展开:"若有来世,换我做你的轮椅。"
  细雨突然哭得像个孩子,铜铃铛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姜墨兰将她搂在怀里,白发与白发交缠,分不清彼此。
  月光如水,照见青石板上第五十道年轮。医馆檐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将两道人影拉得很长,融进岁月深处。
  这人间白首,真好。
  番外八·生生不息
  清明前的细雨,总是带着梅子香气。
  八十岁的柳细雨拄着沉香木拐杖,在医馆门前小心翼翼地挖着土坑。她的手腕已不复当年的灵活,但那对铜铃铛仍固执地系着,只是声音不再清脆。
  "师祖,让我来。"承梅的女儿——二十岁的柳念连忙接过锄头,腕间的小银铃叮当作响。这姑娘长得极像细雨年少时的模样,连蹙眉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细雨却摇头:"这株梅苗,得亲手栽。"
  轮椅碾过青石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姜墨兰的发已全白,膝上盖着她们成婚那年缝的薄毯,毯角绣着的梅花早已褪色。轮椅两侧新加的储物格里,整整齐齐码着五十年来收集的梅核,每颗都标着年份。
  "永昌六十年的核最大。"姜墨兰取出一颗深褐色的梅核,"那年雨水足。"
  细雨蹒跚着走过来,枯瘦的手指与她一同握住那颗梅核。两人的老年斑在阳光下交织成奇妙的图案,像极了当年共执一支笔的模样。
  "阿姐记得我们收过多少徒弟吗?"
  姜墨兰指向药柜:"每个学徒的第一张药方都收在那里。"
  药柜最上层,厚厚一摞泛黄的纸张记录着"梅雨医坊"六十年的传承。最新的一张药方上,"黄连"被误写为"黄莲",笔迹稚嫩得可爱。
  "像极了你。"姜墨兰轻声道。
  细雨突然笑出声,铜铃铛闷闷地响着:"我当年还把'当归'写成'当回'呢!"
  午后的阳光透过新栽的梅苗,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前堂突然传来喧哗,街坊们抬着件物事热热闹闹地涌进来。
  第 17 章
  "姜掌柜,柳大夫!"老李头的孙子高声喊道,"大伙儿给您二位凑的礼!"
  展开的百衲被上,密密麻麻拼缀着各色布料。张婶颤巍巍地指着被角:"这块蓝缎子是您治好我爹中风时穿的,这块红绸是小满成亲时裁的..."
  每一块布料下都绣着日期和事件:"永昌四十三年,治愈时疫""永昌五十年,残疾学堂落成""永昌六十二年,接生承梅的女儿"...
  姜墨兰的指尖停在最中央那块靛青棉布上——这是她初遇细雨那年穿的衣服料子,不知被谁偷偷保存至今。
  细雨突然咳嗽起来,姜墨兰熟练地从轮椅暗格取出药丸。这些年她们的角色渐渐对调,当年那个莽撞的小丫头,如今成了被照顾的人。
  "不碍事。"细雨就着她的手咽下药丸,突然指向院外,"念柳家的小丫头来了。"
  五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腕间的银铃清脆悦耳。抓周礼上,她毫不犹豫地抓起银针和轮椅模型,引得满堂喝彩。
  细雨颤巍巍地取下自己珍藏六十年的第一对铜铃:"给咱们小徒孙的。"
  铜铃早已氧化发黑,但"柳细雨"三个小字依然清晰可见。姜墨兰则取出套微缩版轮椅图纸,扉页上写着:"愿世间残缺,终得圆满。"
  夜深人静时,姜墨兰的咳嗽声越来越急。细雨执意要守在她床前,枯瘦的手指紧握着她不再光滑的手。
  "阿姐..."她声音哽咽,"说好的一百岁呢?"
  姜墨兰虚弱地笑了笑,目光投向窗外那株新栽的梅苗。细雨突然明白什么,踉跄着跑到老梅树下,从树洞里取出封信。
  信纸已经发黄,墨香却依然清晰:
  "细雨:
  若我先走,不必悲伤。
  愿做来世的春雨,护你一世安宁。
  记得给新梅苗施肥。
  ——墨兰"
  泪水模糊了视线。细雨抱着信笺回到床前,发现姜墨兰已经安然闭目,唇角还噙着笑。她轻轻将铜铃铛解下,系在爱人腕间。
  "叮——"
  六十年来,这对铃铛第一次同时响起,又同时归于寂静。
  次年春分,细雨在满院梅香中安详离世。承梅整理遗物时,在老梅树洞里发现最后一封信:
  "承梅:
  新梅苗下埋着我们的第一坛酒。
  医馆就托付给你了。
  记得常擦铜铃。
  ——细雨"
  葬礼那日,全城百姓自发前来送行。残疾学堂的学子们推着轮椅,在医馆门前排成长龙。每个人手里都捧着自制的梅枝,轻轻放在两具棺木上。
  当泥土掩埋最后一寸棺木时,那株新栽的梅苗突然开了第一朵花。
  番外九·梅香永续
  谷雨这日,承梅站在梯子上,亲手为"梅雨医坊"的牌匾重新描金。
  百年老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粉沿着当年三皇子题字的痕迹流淌。她小心避开匾角那个小小的梅花印记——那是细雨师祖六十年前偷偷刻的。
  "院长,残疾学堂的孩子们来了。"学徒在梯下轻声提醒。
  承梅回头,看见十几个坐在轮椅上的孩子整齐排列在青石斜坡前。那条被轮椅碾磨了八十年的斜坡,如今已光滑如镜,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今天教大家辨识药材。"承梅取出一个古旧的檀木匣,"这是姜墨兰师祖和柳细雨师祖用过的..."
  匣盖打开的瞬间,淡淡的梅香飘散开来。最上层是泛黄的轮椅设计图,每张图纸角落都画着朵小梅花;下层则是装订成册的药方笔记,字迹从稚嫩到工整,记录着跨越半个世纪的医者仁心。
  "这张图..."坐着轮椅的小姑娘举起一张图纸,"为什么这里的轮子画得不一样?"
  承梅微笑:"这是姜师祖最初的设计,后来她发现大轮子更适合泥泞路面。"她指向图纸边缘的批注,"看这里写着'细雨说加宽些'..."
  学堂里,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正对着铜人练习针灸。她笨拙地模仿画册上的姿势——那本《金针要诀》的扉页上,细雨师祖亲笔写着:"手要稳,心要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药柜最上层那排陶罐上。每个罐底都刻着字,最旧的那个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兰"字。承梅每周都会亲自擦拭这些陶罐,就像当年看着细雨师祖做的那样。
  "院长!"学徒急匆匆跑来,"老梅树那边有发现!"
  百年梅树的树干更粗壮了,树洞几乎被年轮封闭。工匠在修剪枯枝时,意外发现树洞深处有个防水的油纸包。
  承梅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后来的孩子们:
  我们很好,勿念。
  医馆就托付给你们了。
  记得给新来的学徒讲小满把黄连写成黄莲的故事。
  ——墨兰&细雨"
  字迹一半是姜师祖的瘦金体,一半是柳师祖的行楷,却由承梅认出这是自己二十年前代笔的。那年细雨师祖弥留之际,非要她模仿着两位师祖的笔迹写下这封信。
  清明时节,医馆门前的梅树下缀满红绸。全城的残疾人士自发前来,每人在枝头系一条绸带。八十岁的念柳坐在轮椅上,为曾孙女系上一条崭新的红绸。
  "这是姜师祖和柳师祖的故事。"她指着如红瀑般垂落的绸带,"每一条都代表一个被她们帮助过的人。"
  小姑娘仰头望着满树红绸:"她们现在在哪里呀?"
  念柳指向学堂里那两个认真学习的小身影:"在那里,在这里,在所有记得她们的人心里。"
  春风拂过,吹落几片早开的梅花。百年医馆的檐角下,那对铜铃铛依然悬挂着,只是再不会同时响起。
  但每当轮椅碾过青石斜坡,每当银针划过铜人穴位,每当新的学徒打翻第一个药罐——那清脆的铃音就会在某个角落,悄然重现。
  [全文终]
  ··········
  (二)《瘸医与她的护卫》
  永和十七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沈知澜拢紧褪色的靛青斗篷,竹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右腿传来的钝痛让她在巷口停了脚步,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药铺檐下那盏将熄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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