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柳大夫好福气。"卖豆腐的张婶笑着搭话,"两个闺女这么能干。"
柳大夫轻咳一声,转身进了内堂。细雨冲姜墨兰眨眨眼,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福满楼的桂花糕,最后一包被我抢到了。"
姜墨兰接过糕点,指尖碰到细雨掌心的薄茧——是常年捣药磨出来的。小丫头的手再不是当年那般细嫩,却让她觉得更温暖。
午后,医馆来了位特殊病患。姜墨兰正在账房核对药材单,忽听前堂传来争执声。
"小娘子看什么诊?"粗犷的男声带着不耐,"我腿疼!"
她推着轮椅出去,看见个络腮胡大汉正拍桌子,细雨站在诊台后,脸色发白却挺直腰板:"这位大哥,令堂的消渴症是我治的,您腿上的疽疮我......"
"少废话!"大汉打断她,"叫柳大夫来!"
姜墨兰的轮椅无声滑到诊台旁:"这位兄台,令堂的消渴症用药可是细雨姑娘改良的方子?"
大汉一愣。姜墨兰继续道:"原先柳叔用的黄连剂量大,伤胃;细雨加了葛根和玉竹,效果更好。"她指向大汉腿上的布条,"看包扎手法,也是细雨姑娘教的十字绷法吧?"
大汉语塞,半晌才嘟囔:"小丫头片子......"
"医者不论男女,只论本事。"姜墨兰递上号牌,"若信不过,可去城东济世堂——那边是男大夫坐诊。"
大汉瞪着号牌,突然抓起往怀里一塞:"就你了!治不好砸你们招牌!"
细雨深吸一口气,示意他进屏风后。姜墨兰正要跟上,忽见门外又来几人——都是往日只认柳大夫的熟客,今日竟都安静排队。
黄昏时分,大汉一瘸一拐走出来,脸上怒容早没了:"神了!小柳大夫这手金针渡穴,比老柳还厉害!"
他掏出串铜钱拍在柜台上,又摸出个布包:"自家腌的腊肉,给两位大夫尝尝。"
细雨累得满头汗,却笑出两个酒窝。姜墨兰悄悄在案下握住她的手,发现掌心全是湿漉漉的针痕。
那晚柳大夫破天荒地夸了句"针法有长进",细雨高兴得多吃了两碗饭。姜墨兰看着她鼓鼓的腮帮,想起三年前那个为半块枣泥糕雀跃的小丫头,心头一软。
第 9 章
盛夏来临前,"梅雨医坊"的名声传到了府城。姜墨兰趁机将布庄的"梅雨青"绸缎推向府城市场,细雨则带着女学徒们研制出专治小儿暑热的"清凉膏"。
七月初七乞巧节,细雨在院中摆满瓜果,拉着姜墨兰穿针乞巧。月光下,她忽然掏出一卷布:"阿姐看,新染的'竹月白'。"
绸缎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像雨后的竹。姜墨兰抚过布料,触手生凉:"加了薄荷?"
"还有竹叶露!"细雨献宝似的说,"穿着这个做夏衫,暑气不侵。"她突然压低声音,"我特意给阿姐裁了件对襟衫,样式是最新的......"
姜墨兰耳根发热,忙岔开话题:"明日巡抚大人要来视察,你准备得如何?"
细雨撇撇嘴:"就知道说正事。"却还是乖乖汇报起药材储备。
原来府台大人听闻"梅雨医坊"的事迹,特意派巡抚来考察。柳大夫紧张得一夜未眠,天不亮就起来洒扫庭除。
巡抚是午时到的,带着几个随从,作寻常富商打扮。姜墨兰一眼认出他腰间悬的羊脂玉佩——是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制式。
"听说贵馆有女大夫?"巡抚捋着短须问。
柳大夫刚要开口,细雨已经上前行礼:"民女柳细雨,师从家父,专攻妇人小儿科。"
巡抚挑眉:"女子把脉,不觉得僭越?"
"悬丝诊脉亦可。"细雨不卑不亢,"只是病患受苦,民女不忍。"
姜墨兰推着轮椅上前:"大人若有疑虑,可考校医术。"
巡抚果然问了几个疑难杂症,细雨对答如流。正说着,门外突然喧哗——几个农人抬着个孩子冲进来:"柳大夫救命!我家娃让蛇咬了!"
孩子小腿乌紫,已昏迷不醒。柳大夫刚把脉,就变了脸色:"五步蛇!"
巡抚退后一步:"快送府城!"
"来不及!"细雨已经打开针包,"爹,用'透天凉'针法?"
柳大夫点头,细雨立刻施针。姜墨兰则转动轮椅取来药柜最上层的青瓷瓶:"内服外敷!"
孩子服药后哇地吐出一滩黑水,腿上的乌紫却渐渐退了。巡抚看得目瞪口呆:"神乎其技!"
细雨抹着汗解释:"这是家父研制的'蛇药丹',加上针刺放毒......"
"好!好!"巡抚连声赞叹,"本官定要上奏朝廷,嘉奖这等妙手仁心!"
他走后,柳家上下欢天喜地。只有姜墨兰注意到细雨袖口在抖——是施针时太紧张,手腕脱力了。
"疼不疼?"她把人拉到后院,用药酒轻轻按摩。
细雨靠在她肩上:"阿姐,我们做到了是不是?"
姜墨兰看着满院忙碌的身影——女学徒们在分拣药材,柳夫人笑着招呼病患,柳大夫正捋着胡子给巡抚写药方。晨光透过梅树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年之约到期那日,柳大夫在祠堂待了整夜。清晨出来时,手里多了本厚厚的册子。
"给。"他将册子递给姜墨兰,"医馆的房契和祖传秘方。"
姜墨兰不敢接:"柳叔?"
"我老了。"柳大夫望向正在煎药的细雨,"这丫头倔,随她娘。"他顿了顿,"你们......好好的。"
柳夫人红着眼圈递来两套嫁衣:"按你们身形改的,不张扬。"
细雨扑进母亲怀里哭成泪人。姜墨兰摩挲着嫁衣上细密的针脚,突然觉得这三年来的艰辛都值得。
秋去冬来,转眼又到年关。"梅雨医坊"已经扩建,前院专设妇孺诊室,后院添了制药坊。姜墨兰的布庄生意兴隆,"梅雨青"成了贡品;细雨则收了五个女学徒,将柳家医术发扬光大。
腊月二十三是细雨生辰。那日清早,姜墨兰推着辆古怪的轮椅车来到医馆后院——车子加了顶遮篷,后轮处装着个小拖斗,里头是株梅树苗。
"这是......"细雨围着车子打转。
姜墨兰指向院角的老梅树:"十三年前,我在那棵树下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你。"
细雨愣住。姜墨兰从轮椅暗格取出个锦盒,打开是那支梅竹双清的木簪:"当年送你时,没敢说心里话。"
晨光熹微,照见簪尾新刻的小字——"永结同心"。细雨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簪子。
"我腿脚不便,给不了你凤冠霞帔。"姜墨兰轻声道,"只有这轮椅车,能载你看遍四时风景。"
细雨又哭又笑地扑进她怀里:"我只要阿姐!"
姜墨兰为她插上木簪,两人在满院学徒的见证下拜了天地。柳大夫别过脸去,却被柳夫人硬掰回来:"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婚后第三年,"梅雨医坊"已是全县首屈一指的医馆。姜墨兰设立的残疾助学基金资助了七个孩子读书;细雨的妇孺义诊则惠及数百人家。她们收养的孤儿小满,如今已能帮着抓药了。
清明扫墓时,细雨在姜父坟前放了束白菊:"爹,我和阿姐很好。"
姜墨兰转动轮椅,望向远处嬉闹的小满。春风拂过,带来阵阵梅香。细雨蹲下来为她整理盖毯,发间的木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阿姐,笑什么?"
姜墨兰握住她的手:"想起你小时候,为半块枣泥糕高兴半天。"
细雨撇嘴:"现在也喜欢啊。"说着从袖中掏出油纸包,"刚买的,还热乎呢。"
两人分食着糕点,看小满在草地上追逐蝴蝶。轮椅车的拖斗里,当年那株梅树苗已经开花,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舞,像极了十三年前那个雪夜,落在姜墨兰睫毛上的第一片雪。
立夏这天,姜墨兰天未亮就醒了。窗外雨声淅沥,左腿残端隐隐作痛,像是有根针在骨头缝里来回戳刺。她摸黑撑起身子,指尖触到枕边的香囊——是细雨昨晚给的,说是新配的安神方子。
香囊凑近鼻尖,除了寻常的艾草香,还混着一丝甜腻。姜墨兰手指一顿,借着渐亮的天光拆开香囊,几粒鲜红的相思子滚落掌心。
"这丫头......"她耳根发热,忙将相思子塞回去,却摸到张字条:"连服七日,心悸自愈。"
字迹工整,是细雨的笔迹,可姜墨兰从不曾说过自己心悸。
轮椅碾过青砖地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医馆前院已点起灯,细雨正踮脚整理药柜,杏色衫子被晨雾打湿了肩头。听见轮椅声,她回头一笑:"阿姐怎么起这么早?"
"药材单子要核对。"姜墨兰将香囊系在轮椅扶手上,"周记药行说防风断货了。"
细雨皱眉:"库房只剩三斤,眼下时疫刚起......"
话未说完,大门被拍得震天响。小学徒小满一瘸一拐跑去开门,几个农人抬着门板冲进来,板上躺着个面色青紫的少年。
"柳大夫救命!我家柱子挖渠时被蜈蚣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