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碾碎了那一颗赤诚真心。
他根本不配得到这些爱。
谢微远也不知流了多久的泪,他站起身,看着沈云烬那苍白的眉眼,声色嘶哑:“至少,该给你留个安身之所。”
他将那倒掉的桃树做成棺材,放入挖好的深坑中。
谢微远指尖温柔地细细描摹过沈云烬的眉眼、鼻梁、嘴唇,就像那人曾经对他做的一样。
然后抱着那冷透了的身躯,轻轻放入棺中,仿佛安置一件稀世珍宝。
泥土一捧捧落下,掩盖了苍白的容颜,直到将整个棺材彻底吞没。
谢微远站在坟前,对着空荡荡的石碑,举起手思虑了半晌。
最后指尖一动,只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棺上未亡人——
谢微远苦笑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没有再刻下去。
他没资格写自己的名字,只能沉默地站在这墓碑前。
泥土的气息渐渐沉寂。
记忆中,青年满怀期盼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师尊,会永远陪着我吗?”
“师尊,我想抱着你。”
“师尊,我喜欢你。”
到最后,只剩下一句情深意切的“微远”长久地垂落在他的耳畔,久久回响。
谢微远猛地一颤,像是被击中般,不顾自己受伤的手,又将那棺材挖出来。
他颤抖着揭开棺材,那人却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面容平静,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谢微远的指尖无力落在那棺材上,他静静望了许久,然后决然地,慢慢地踏入了棺中。
他靠在沈云烬的胸口,听着那了无声息的心跳。
我知道你怕黑。
快些安睡吧。
师尊在这里陪你。
谢微远依偎着那具冰冷的躯体,在悄无声息的死寂中缓缓闭上了眼。
第62章 神君
九幽门的夜,冷意深入骨髓,谢微远模模糊糊间听见几声呼唤,以为自己快死透了,费力睁开了一只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云隐殿的床榻上。
谢微远垂下眼眸,指尖揉着发疼的眉心,恍惚间还以为在梦里,嗓子干得发疼,下意识轻声喊道:
“云烬,帮我倒杯水。”
殿内寂寥无声,许久都没人回应,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云隐殿,眼眶泛红。
良久,苦笑一声。
他在想什么呢?那人已经死了。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季云澜端着一碗药走进来,他的模样亦有些憔悴,见谢微远清醒了,将药放到一旁的桌案,轻声问道:“师尊,好些了吗?”
谢微远嗓音沙哑,疲惫道:“好些了。”
“木葵长老说您心气太虚,这几日都要喝药调理,您先把药喝了吧。”
“他呢?”
季云澜顿住:“……师尊在说谁?”
谢微远指尖攥紧被褥,眼睫颤着:“沈云烬的尸身,如何了?”
季云澜侧过脸:“翎羽长老将他安葬了,师尊不必忧心。”
谢微远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松开手:“好吧。”
他身子实在虚弱,又想躺回去,却见季云澜在他面前几番欲言又止。
谢微远倦懒问道:“你想说什么?”
季云澜沉了半晌,终于开口:“师尊,弟子想知道,师兄为何会死?”
谢微远闭上眼,叹了口气:“……我受了控制,亲手杀了他。”
季云澜眼眸骤然睁大,震惊得后退了半步:“为何会如此?”
气氛变得沉重,谢微远不愿再多言,紧紧抿着唇:“将他好好安葬吧,其余的,不必再问。”
季云澜还怔愣在原地,说不清心底翻涌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许是与沈云烬那缕未散的羁绊指引着他,那日他才会鬼使神差地寻到后山,撞见那令人心颤的一幕。
他看见谢微远与沈云烬,竟然同卧一棺,宛若同生共死。
那时,季云澜再难抑制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他苦苦隐瞒了多年的身份,将再也找不到人倾述。
好在,谢微远并没有死。
这也缚住了他此刻告退的念头,季云澜收回手,指尖深深蜷缩,在掌心留下一道深重的红痕。
这点似是而非的牵绊,经年累月沉在他心里,舍不得斩断,亦舍不得坦明。
他只能将自己当做局外人,隐瞒着这虚妄的一切。
谢微远尚还在沉思,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
季云澜声色颤然:“师尊……弟子有件事想告诉你。”
“其实我是……”
谢微远疑惑看向他:“什么?”
季云澜足足愣了半晌,终究还是止住声:“罢了……弟子只是想告诉师尊,师兄他或许还在人间。”
谢微远摇摇头:“不可能了……他神印已碎,再无任何复生希望可言。”
“我能感受到师兄的气息……即便只是一缕游魂,他也还活在这世上。”
谢微远蹙起眉:“你为何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你是何人?”
季云澜喉结滑了滑,眼底闪过暗色:“抱歉……师尊,我还不能说。”
谢微远眼中终于重燃光亮,他握住季云澜的肩:“那你可知他的那缕游魂在哪?”
季云澜无奈摇摇头:“那缕游魂实在太过微弱,气息几近虚无,弟子感应不到他具体在哪。”
但这微弱的希望还是让谢微远振奋不少。
他喃喃自语道:“你说得对,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我去找苍灵宫,一定还有办法。”
谢微远刚想翻身下床榻,门口却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青崖长老走了进来,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劝道:“凌华君啊,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下床做什么?”
谢微远却不管不顾,下床穿好衣衫:“我要去苍灵宫一趟,劳烦长老这些时日帮我照看门中事务。”
青崖长老皱眉:“才回来就又要走?不会是为了你那个徒弟吧?”
谢微远点点头。
“既有一丝希望,我也不该放弃。”
青崖长老叹息道:“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执着。”
“再说了,你连他的一丝魂魄都没留住,即便有神印也没办法将其复生,更别说苍灵宫。”
……
谢微远听罢,像是挣扎尽了所有气力般衰颓坐在桌旁。
是啊,沈云烬已经死了,神印已除,魂魄已散,又如何能复生?
他不过是痴人说梦,做着一场黄粱美梦罢了。
谢微远默然起身,拖着这副麻木的躯壳,走到云隐殿的长廊中。
恍惚间,还记得最开始与沈云烬关系最僵之时,他命那人搬入云隐殿的偏殿。
那一日,他就站在这长廊中,望向背着简单行囊的青年,从梨树下一步步走到偏殿中。
如今梨树深深,树下却再也不见那个练剑习武的青年。
不会有人带着笑意喊他一句“师尊”,不会有人乖巧低下头让他抚摸。
他慢慢走到云隐殿的梨树下。
混球还在云隐殿里焦急地踏着蹄子,它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陨落,轻轻咬着谢微远的衣摆呜咽。
“你的身上有主人的气息,他去哪里啦?混球怎么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谢微远垂下眼睫:“他走了。”
“啊?去哪里啦?我都嗅不到主人的气息了,他也走得太远了吧,呜呜,好不容易才寻到主人,他竟然又抛下混球走了。”
混球哭丧着脸,垂下头“嗷呜”了几声。
谢微远轻轻抚摸他的头:“你才陪他多久,走了就走了吧,再去寻下一个主人。”
这话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们才在一起多久,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应该振作起来。
可往事一并涌上心头,又泛起潮湿的痛楚,就像是下雨时穿了一件湿重的衣裳,既粘腻又让人喘不过气。
梨花纷纷扬扬地飘零,他望见云隐殿旁那片与沈云烬一同种下的竹林。
失了生灵决的滋养,竹林渐渐衰竭,呈现凋零之态。
竹子与梨树本不该生在一处,即便强行将它们凑在一起,也终有一方凋零。
果真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谢微远轻叹一声,拍了拍混球毛绒绒的脑袋。
他柔声道:“你能带我去看看那天他让你幻化出的地方吗?”
“洪荒蛮谷,九曲江流,大漠孤烟,风沙戈壁……我都想看看。”
混球点点头,身形渐渐变大,俯身示意谢微远上来。
谢微远垂下眼睫,一个人骑了上去。
嗯哼兽日行千里,谢微远乘着混球,俯瞰这八州景象,心中仍存着一丝期望,盼望着能寻觅到沈云烬飘散在世间的游魂。
可那人却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连一点念想都不曾留下。
谢微远靠在嗯哼兽宽阔的脊背上,即便看尽天下百般风景,也只觉得无边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