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为此,他和沈玦争吵过。
那次,或许是他和沈玦的矛盾彻底激化的导火索。
黑暗中,殷木槿看到沈玦扶着墙缓了会儿,极慢地向他走来。
“那人被用刑,虽然最后留了一命,但还是扎下了病根,一到冬日,双膝就痛得仿若斧凿,但他还是对我感恩戴德,因为我帮他老母治了病,给他求官无门的弟弟挑了个不错的差事。”
沈玦又靠近一点,声音带上愉悦和憧憬。
“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到财权的滋味,真的很让人上瘾,我兴冲冲地跑来很你分享,却被你骂得狗血淋头,我好委屈,下定决心,要忍住至少三天,不主动和你说话。”
客栈的房间太小,走得再慢也有到头的时候,沈玦停住脚,仰头,温柔地盯着殷木槿。
该是美好的画面,但殷木槿心底发紧,他借着屋外偷偷闯进来的光,看到沈玦爬了血丝的眼,潮红的面色和干裂的嘴唇。
直觉告诉他,最好阻止沈玦往下说。
但他向来固执,想要答案胜过所有。
“我一直都在说,你是一个重情又心软的人,那次我们还没过夜就已经和好,是因为你主动道歉,反省错误,哪怕你根本不认为自己坐错了。”
“反观我,”沈玦自嘲地笑笑,摸索到殷木槿的手腕再往下,与殷木槿十指相扣,木葫芦印在两人掌心中间,有点硌,“如你所说,我是一个自私自利、道德低下,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
“起初为了活下去,后来为了飞黄腾达,我们俩玩得好,你又喜欢帮我,所以我想着你,想着等自己发达了,一定要拉着你一起享福,当然,前提是我们站在同一边。”
沈玦说着。
又苦恼地摇头:“但我们总是吵,理念不合,目的也不一样,谈不来,其实这还好,你喜欢自我反省,总是先向我求和,我的气去得很快……直到,你成了一个可以是阻碍,也可是是垫脚石的存在。”
殷木槿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像是今夜的雷电全都劈向头顶,将他的幻想开脱炸得连渣都不剩。
“既然想起来了,又为什么救我?”他问。
“因为我喜欢你呀,”沈玦说得理所当然,“我们现在没有对立关系了,我没必要杀你;再者,你这人重情矛盾,好揣摩也惹人喜欢。”
殷木槿挣开沈玦的手,掐住脖子把人掼到墙上:“你怎么那么贱呢?”
沈玦脸色憋得通红,呼吸被人掐住,他却游刃有余,不挣扎。
“恃宠而骄嘛,我说过的,都到了故地,你却不杀我,实在是……呃!”
殷木槿掌心收紧,崩断了沈玦的话。
“既然如此,还要哭叫着要旧物作甚?”他咬牙切齿。
“睹物……思人,”沈玦像是个不怕死的,“我特别想以前的石头……没被我杀死的石头,我……希望,他回来……”
说到最后气若游丝。
“可他已经被你杀死了。”
“是啊……被我,杀死了……”
“人都死了,旧物该下去陪葬!”殷木槿翻出木葫芦,用力掰成两段,砸到沈玦脸上,“你既想要,就送你了。”
沈玦闭上了眼。
滚烫的泪滑落到殷木槿手背,他被烫得收回手,沈玦摔到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这个房间闷得让人窒息,殷木槿的力气有大半已经离他远去,他无力地撑着脊梁,指挥双腿,一步步向外走。
“殷木槿,”沈玦嘶哑的声音追上来,“你又不杀我……”
殷木槿没力气了,遑论转身,他拖着僵硬的躯体,木讷地往前走。
“你恨我吧,恨我吧……”沈玦还在说,“世人都说,恨才是最明朗的情感。”
殷木槿机械地推开门,夜风扑了满面,他的脸被风割成两种温度,大体冰凉,两道温热。
后知后觉,殷木槿抹了把脸。
脑子嗡嗡作响,吵得他快要发疯,杂乱的世界里,有个不响亮却分外清晰的声音——
“一条命,我替你记着,等你来取。”
第34章 再不会被情掣肘
殷诚山病情加重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可这消息,是在半月前传出来的。
往常快马加鞭只需要五六日就能到手的信件,这次为什么拖延了足足半月才传到?
殷木槿不得不强迫自己从悲痛中抽身,命令下人收拾东西出发的同时,带着信件逼问殷成业。
殷成业知道父亲病重的事,却不承认自己派人拦截消息,这人没脑子,不像会说谎的样子。
殷木槿一边心中有了计较,一边命人将殷成业堵了嘴,抬上马车。
事出紧急,留下大部分的人护送殷成业后,他和赵锦仁骑上快马,赶往平阳。
一路快马加鞭,两人在第三日清早赶到本家,高阔肃穆的殷府大门紧闭着,隔绝了内院所有声响。
两人刚露面,两个昏昏欲睡的守门小厮立马精神,对视一眼。
一个恭恭敬敬来迎他们下马,一个惊慌着把门推出个小缝往里挤。
赵锦仁见殷木槿冷着脸无动于衷,箭步冲上去,按趴小厮,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赵锦仁一边“哎呦哎呦”,一边摸索着袖中的暗袋:“认识我不?今日咱俩抱在一块,真是有缘,正好我这几日新研发的小药丸,要不要尝一个?”
小厮一看见漆黑的药丸就浑身哆嗦:“不不不……赵公子饶命啊,小的只是想去通传一声,不敢做别的,公子饶命,饶命啊!”
“你声音敢再大一点儿,我就把你毒哑!”
小厮不敢发出声音了。
留在殷木槿身边的小厮开始软着腿晃荡,殷木槿看了眼被推出缝隙的府门,问:“谁在里面?”
小厮快把头埋到肚子里:“回……回少爷,是是殷县令。”
殷县令,殷诚山的胞弟,名为殷俊德。
早年间,殷家家境贫寒,殷家年长者去世得早,殷诚山不得已,小小年纪就抗起了养家重任,为了让弟弟读上书,他只能辍学,去混来钱快的镖队。
奈何殷俊德就是坨烂泥,拿着兄长的卖命钱玩乐,啃着兄长的血肉过活。
殷诚山太重亲情,责怪不了几句就又勤勤恳恳地赚银子,直到他中年发达,花大价钱给殷俊德买了个官,他这个胞弟才算安顿下来。
殷木槿带着赵锦仁刚入内院,就被挥之不去的药苦气灌满鼻腔,院中的下人已经被清干净,除了药味,还充斥着的,是从屋内传出来的,气急败坏的叫嚣声。
两人来到屋前,没着急进门。
“……我才是你亲弟弟,你亲儿子是成业,不是捡的那个,你脑子是不是病糊涂了,为什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
厚重的房门挡不住殷俊德的叫唤,他跳脚咒骂完,房中重归寂静,良久,他又狠拍桌子:“哥!说话啊!”
殷诚山虚弱不堪的声音这才响起,带着无可奈何的失望:“滚,滚出去……”
“我不滚!哥,我的亲哥,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你走了,我若不护着成业,那白眼狼肯定能把成业给吃了,要我说现在就得杀了他,以绝后患!”
殷木槿忍无可忍,推门要进,赵锦仁连忙抓他手臂:“你别进去,我们先去别处等等,等殷俊德走了再说。”
赵锦仁的好意殷木槿受下,他摇摇头,进了门。
殷俊德在床前转来转去地大放厥词:“你要念旧情,就趁还能说话,你赶紧宣布,把那白眼狼逐出殷家。”
“你,给我滚……”
殷木槿看到殷诚山哆嗦不止的手,那上面布满褶皱裂纹,像是被蒸干水分的土地。
分明上次回来还不是这样,短短一个月,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
殷木槿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厌恶,说:“殷知县在说什么?”
趾高气扬的男人身形一僵,讪笑着回头:“木槿回来啦?什么时候到的,下人也够疏忽的,这都不来禀,该罚!”
殷木槿懒得搭理,径直来到殷诚山床边,关切道:“义父,我带赵锦仁回来了,让他给你把把脉?”
殷俊德被他的态度激到跳脚:“哼,你什么意思,没大没小!”
殷诚山见到他,浑浊的眼中泛出光彩:“好,你的事忙完了,这么着急回来?”
“忙完了。”殷木槿笑笑。
两人一来一回,气得殷俊德摔门离开。
殷木槿坐在床沿,握住义父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两月不到,怎么病得如此严重?”
殷诚山摇摇头,花白的发丝像是掺了泥的雪:“病来如山倒啊……没办法。”
赵锦仁背着药箱进门,见到床上人也是一惊:“殷叔叔……”
“哎,小锦回来啦,耽误你事没有啊?”
“没有没有,”赵锦仁放下药箱,接过殷木槿送来的手腕,沉默着诊了几息,又去找殷诚山的另一只手,诊完,对殷诚山愧疚地笑笑,“我学术不精,一会儿去信给我爹,让他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