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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有预感,沈玦不会说出他想听的话。
  下意识想要后退远离,却又生生止住。
  沈玦终于来到他面前,抬起红肿的手腕,用还余留着热意的手心轻捧他的脸。
  “那年断崖之上,我也欠你一条命,”他说,“若是我侥幸能赢,能拿这条命,换你……心悦我吗?”
  殷木槿过分熟悉沈玦的言行举止,也正因为过度熟悉,他清晰的确定,这句话,有着沈玦这个人不该有的央求偏执。
  他一边心惊,一边又觉得过分荒谬。
  他将这份荒谬,归于药效还未散尽,沈玦的脑子没有清醒。
  “加上这一句吧,”殷木槿说,“我赌你会后悔。”
  沈玦愣住,神情僵在脸上,过了会儿,把手垂下去了:“三日之后,我们动身吧。”
  翌日,殷木槿着手处理商队的事,命商队先行上路,他不打算在云州停留多久,等事情了结,便快马加鞭与他们会和。
  三日后,他与沈玦在城外碰面,一齐上了马车,赶往云州。
  云州是个并不富庶的小县,不同于京城里人与人之间的猜忌隔阂,这地方民风淳朴,街坊邻里大都友好和睦。
  落脚客栈后,沈玦撤了假面,去客栈外的街巷,大摇大摆地溜达。
  殷木槿站在楼上的窗边,盯着人来人往中,这道过分显眼的人影。
  距缚春楼失火一事已经过了三月有余,沈玦的通缉令也张贴了近三个月,时间一到,像是所有人终于接受这人已经死亡的事实,撤了告示。
  殷木槿顺着这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看到尽头,那有一家生意红火的百糕铺,铺子的老板是恩爱的夫妻俩。
  七年前开业之时,他路过瞧见,便买了些糕点,夫妻俩得知他要给人过生辰,便只收了他一半的银钱,说要跟着沾点喜气。
  不知他们若是知道,这用来讨喜气的糕点,非但没人品尝到,还化在了血水里,会有何感想。
  “诶!”
  视线被乍然响起的声音拉回,沈玦正远远地朝他摆手,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见他看过去,立马晃了晃纸包向他示意,嘴唇动了动,说了三个字。
  离得远,光靠唇形,殷木槿分辨不出来。
  好在沈玦没在楼下逗留多久,就大步流星地跑回来,将油纸包摊开,平放在桌上。
  沈玦的声音混着食物的香气一并传过来:“荷叶烤鸡,光是闻一闻就能口水直流,快趁热来吃。”
  殷木槿来到桌边坐下,沈玦正好将深绿的荷叶拨开,掰了根鸡腿,殷勤地递过来。
  继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直到出城才再次见面,再见面时沈玦已经不见了那晚的疯狂执拗劲,开始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各种举动,倒是和宅子里的那段时日有些相似。
  不过有一点不同,便是之前沈玦的一举一动,带着挑衅意味的试探,而这段时间里,倒是真诚许多。
  只是身处云州,他没什么心情纵容沈玦腻歪:“放下吧,我手还没洗。”
  沈玦看了看他搭在膝头,不准备动的手,又看看他,说:“不妨碍,我喂你便是。”
  说着就撕了条肉条,送到殷木槿嘴边,期待地望着他。
  殷木槿没有要张口的意思,两人僵持了片刻,他以为沈玦会懂他的拒绝,将手收回去。
  没想到沈玦丝毫不自在也无,就着喂他的姿势讲起了正事:“我麻烦张公子帮我查过,上官浔辞官之时,先帝赐了他一座府邸,就在云州县的东南角,皇帝赐的宅子,肯定很显眼,不难找,我们今夜休息一晚,明日再动身查探,你觉得如何?”
  沈玦问完,啃了口鸡腿,嘴角沾上水亮的油点,同时晃了晃送到他嘴边的肉:“入口香绵,咸度正好,试试吧。”
  眼看不妥协,这事就没办法翻篇,殷木槿顿了顿,说了声“可以”,便接下了嘴边的奉承。
  沈玦笑开,眼睛完成月牙状,迫不及待地问他:“好吃吧,我朝好几个人打听过,他们都说这家的招牌荷叶鸡美味,令人口齿生津。”
  殷木槿点了点头。
  沈玦像是被鼓舞到,又兴冲冲地说:“当地人还推荐了一家糕点铺子,就在这条街街尾,一对夫妻经营的,店已经开了许多年,吃客依旧络绎不绝,等查探完,我们就去试试他家的甜点!”
  殷木槿没应,站起身:“你先吃,我去净手。”
  “好嘞,”沈玦应下,可在他走开后,还是亦步亦趋跟上来,站在他身后,“据说那家夫妻俩人格外好,若是逢上吃客生辰,还会格外大方地只收一半银钱,正好明日是我生辰,简直太巧了。”
  “虽说我已经许多年不过生辰,甚至连不过生辰的原因都有点不大记得了,但无妨,明日补上也可,”沈玦手肘轻顶他的侧腰,期待地问,“你说好不好?”
  第29章 怎么回事,害怕了?
  又和沈玦吵架了……
  “不是都打算好了,这次不管怎么样,都一定忍住吗,”少时的殷木槿坐在河边,垂着头责怪自己,“明明都决定要让沈玦过一个开开心心的生辰了。”
  殷木槿站在少年三步之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这么多年里,这几日的场景,他梦到过无数次。
  就像是同人吵架过后开始回忆自己何处没发挥好,起初的几年,他疯狂地翻出这段时日的事,一遍又一遍,一点又一点地分析,企图挣扎出一丝的,或许会走向另一个结局的可能。
  可惜没有。
  事情一步步,不可阻挡地发展到既定的结局。
  没想到,达到的云州的第一个夜晚,又开始了这场旧梦。
  映月河其实不宽,在横跨了河道的拱桥上迈步,百步不到,就能从这岸去到那岸。
  石头蹲坐在河边,沉默地数着过桥的人数,直到百位,他才又一次勉强说服自己。
  他爬起来,拍拍沾到衣服上的尘土,也上了桥。
  今日天气不好,空气闷重,阴云压低,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散发的月光也不如往日皎洁,倒映在河水中时,像是被蒙上一层粗纱。
  他又想起沈玦,心境便如落入河中的月亮,蒙上一层阴翳。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了,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
  或许是从他豁出性命,把奄奄一息的沈玦背回丞相府,这人却在半月之后,又一次重伤出现在他眼前开始。
  他又一次怀疑,两人当时做出的,留在京城的决定,是否正确。
  起初,他们明明是为了活下去,可不知何时开始,“活”成了可以触及,却被沈玦抛到第二位的东西。
  “我要往上爬,不惜代价,我要将欺负过我们的人都踩到脚下,让他们死不瞑目!”
  沈玦是这样解释他的行径的。
  他没有背景,无人托举,就只能拿血推路,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刚开始,也是支持沈玦的。
  沈玦要杀人,他便四处搜罗消息,尽量帮忙列出周全的方法;沈玦要谋局,他便反复推演,尽全力确保沈玦全身而退。
  效果不错,但次数多了,难免顾不周全,沈玦仍不可避免的,落入险境。
  只是这险境哪怕只有一次,也足以毁了两人的谋划,甚至性命。
  对于沈玦,全身而退是奢望,负伤回来才是常态,甚至连死里逃生的侥幸,都可遇不可求。
  时间久了,他的精神便和沈玦拴在一处,沈玦一不在他面前,他整个人便如绷紧的弦,说不准哪一刻便会彻底崩断。
  而沈玦,却将他最最在意的安危,掷之于任务之外。
  他不能忍受,他宁愿沈玦爬不上高位。
  只要沈玦平安。
  可沈玦似乎不这样想。
  脸颊上又凉意滑过,石头抬头,看到雨滴连成银线,不加商量地下落。
  他定了定心神,说服自己回去后,要同沈玦好声好气的商量,就算是莫大的争执也要强行压下,等到沈玦生辰之后再说。
  可冒着雨回到房里,看到的只有被留下的,孤零零的字条。
  沈玦从不好好练字,以至于写下的横竖撇捺犹如狗爬猪滚,这次匆忙留信,便让人更难辨认。
  好在他看得多,习惯了,能认出来。
  ——临时任务,去云州一趟,最迟半月后回。
  ——替我向殿下扯个谎啊。
  末尾字迹潦草,画了个耸拉着耳朵趴在地上的小狗。
  这是道歉的意思,可石头的心境,始终轻快不起来。
  沈玦的生辰在三日之后,定然赶不回来,他不想错过,便也动身赶往云州。
  到达时已经是沈玦生辰当日的夜晚,阴云压境,夜色如墨,虽还未到宵禁时候,但街道之上已是空空荡荡。
  他一人站在黑沉沉的天地间,没由来的心慌。
  手心贴上胸口,敏锐地掌心又一次触及衣襟上的起伏,那揣着一个小巧的木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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